我小時候因為和父親還有家人的關係緊繃,又沒有人願意聽我的內心話,都只是把我當做小孩子鬧脾氣,所以我情緒一度崩潰,最後演變成暴食症。
那一年我上小學三年級,母親告訴我她要離開家庭單飛了,他們早在我上小學前就辦好離婚了,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和外公、外婆住,在外婆家兩老雖然和我這小孩沒什麼話聊,但是他們教會我平凡生活的樂趣,外公常常晚上回來都會買鹹酥雞或是滷味給我吃,我們祖孫三人吃消夜是最開心的時候了。
但好景不常,外公常常喝醉酒回家,那是他多年來的習慣,每天工作結束就會和朋友去喝酒,只要喝醉回家就是一陣大吵大鬧雞犬不寧,外婆常常會被他氣到又哭又叫,他們之間一直維持一種很奇怪的模式,我外公脾氣很怪,又很大男人,所以常常把外婆當奴婢吆喝,外婆雖然有古代以夫為天的奴性,卻又對外公不肯給她錢而很不高興,常常邊做邊念,老是把全家人當她是奴婢掛在嘴邊說給親戚朋友聽。
我也常常勸她想開點,她卻怪我和外公連成一氣,責怪自己沒有好家世、嫁了爛老公、子女沒出息,外公平常沒醉時都很安靜,一旦喝醉了,就吵不可開交了,把被外婆碎碎念的怨氣一次爆發,外婆被罵慘打慘就哭天嗆地,上至佛祖、下至子女都被埋怨再埋怨,最後也豁出去便開始哭著咒罵外公,咒他死咒他病咒他被車撞,連外公家的祖宗十八代也罵了一回。
但我真的沒辦法幫誰,身為晚輩從有心無力的勸勸到無心無力了,多年來情況依舊沒改變。因為外婆家只有一間房間,所以我每次都睡到一半就被他們吵架的聲音吵醒,就算他們沒把我吵醒,外婆也會故意去把燈打開,好讓我醒來阻止外公罵她。常常睡不飽的情況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如此,上幼稚園就常常遲到,上國小也常常課堂上睡覺被老師罰站,但是至少這時候是有苦有樂的,至少回家後雖然他們很吵,但我還可以看電視消遣、有自己的娛樂和空間。
母親的離開意味著我必須脫離外婆外公,進入只剩下父親和弟弟的家,每當回到家就必須在時間內做好功課、洗好澡,要是慢了免不了一頓打,就算按時做好了,他會檢查功課,發現錯誤先打一回,父親要我們自己找錯誤,找不到再打一回,找慢了也要打一回,直到他沒耐心了,就只剩被打到喘不過氣了。
我的個性本來就比較散漫,又不是很機靈,每天一頓打成了一種慣性,有時候我因為忘了掃地被打,有時候因為功課忘了帶回家被打,但我最常被打的原因就是說不了實話,我不敢告訴老師我爸打我的事情,老師也當我是因為太晚睡而遲到,所以常常寫聯絡簿,我爸只要看到老師的叮嚀就會把我叫來問,當我支支吾吾時,他就不是拿棍子打了,因為他沒耐性了索性就拳頭過來,我受不住猛烈的重擊,頭昏眼花趴在地上還沒回神,就聽到父親模糊的聲音:「不要再裝死了,給我起來!」
我吃力的爬起來了,但不知道身體怎麼了,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好痛,痛到眼淚鼻涕都嗆出來,我努力想調息,呼吸卻還是緩不下來,我好害怕,可是不知道該怎麼求救,我覺得好難過,但是人生卻不容許我自己結束,只能苟延殘喘的被拖著……拖著……
我不清楚閻王何時會收了我的小命,但我希望快點,別再讓我受苦了,那時候的我是這麼想的,後來才知道那是過度換氣症候群。這時候我已經有暴食症了,但我自己沒發現,每次午餐同班同學都會看到我驚人的食量,然後投射給我鄙夷的視線,我雖然覺得難堪卻沒辦法不吃,常常吃到快撐爆肚子卻停不下來,最後都是邊流著淚邊把食物塞到嘴裡,好像身體自己意識到只有吃東西的時候是快樂的,用這種方法來證明我還活著。
當我停手後,就會因為強烈的罪惡感而跑到廁所催吐,我覺得自己太病態了,但是卻沒辦法抵抗吃東西的衝動,那種看到食物就想放到胃裡的慾望完全與美味無關,只是原始的行為,為了讓身體得到更多熱量的那種衝動。我的體重直線上身,身體越來越胖,我活的越來越沒尊嚴,在家裡沒有溫暖,在學校同學都不太想親近我,我的精神越來越差,好像我活著都是為了那些外面加上了的枷鎖,我拖著那些東西走向未知的未來,只有吃是我的反抗,我將食物吃進肚子,那便是我唯一的勝過的痛苦的短短的瞬間,就在突破極限時,那短暫的快樂便會伴隨萬倍的痛苦,從我的胃袋頃洩而出。
看著那些腐酸的物體,我全身的力量好像被抽走了,我已經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或是感覺到快樂、興奮,我已經忘了怎麼笑了。回到家,渡過那疲勞遮騰的過程,天快亮了,今天也被罰了,蹲在牆邊四、五個鐘頭,身體疲累到現在躺在床上還在抽蓄,好累、活得好累,今後也會一直這樣嗎?我能不能提早臨接死亡,做一個了斷?或者,世上若有神,求您,奪走我所有的感覺,封閉我的靈魂吧。如果生命是只有痛苦的記憶,那我要割捨,從痛苦的根連同活下去的希望,連根拔起。
我想尋借一些溫暖,但誰能給我?在母親離開以前,我以為父親的形象就是溫暖可靠的,我曾經以為投向父親的懷抱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是現在我和父親面對面了,我看到他的全部了,不是外面的偽裝,是他的真性情,冷冰冰的言語,動不動就懷疑別人的疑心病,還有強烈的主權意識,在家裡平平安安的度過一天就算是萬福了,看電視是比奢望更奢望的妄想,我沒有多餘的心力或時間去優閒,即使一切條件允許,父親也不會讓我碰遙控器的,唯一可以慶幸的是,我不需要和他同床共枕。
我僅剩的自己的時間,我會在陽台看天空,因為回家之後疲累了一天,我會看著夜空想著媽媽,再往下看,我會想到,這裡昰五樓的陽台,跳下去一切是不是就結束了?
但媽媽不許我往下看,我只能想我要活下去,我還想再和媽媽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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