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河的那岸，燈火覆蓋到地平線的盡頭，畫治著兩個世界。
在這一頭，樹的碎影漸漸隱沒在林地的黑暗中，只有枝葉出現在深紫的夜色裡。當我走過這條邊界，蟲子、鳥類還有風，正尋求無光的庇護，而所有昏黃的街燈，看來都在叨叨絮絮，守著行將乾枯的一圈夏日餘味。那繁複多彩的夏日餘味，不可否認，已在心底消逝了，關於教室、大樹、山壁與球館的一切，我很明瞭傷時這類的舉動只是徒然消耗心神，放任著回憶跟著時光在底部流走。事與春盡去，我的傷離意緒，實已用罄。
「斯時若有無端哀怨悵觸於萬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虛幌，筆床硯匣，一一在吾前。」
講義上印著如是句子，老師草草寫上之時，不知是否也有那萬不得已在她意識閃爍。無端、悵緒，多情最誰追惜？唯有此時，透過這句話，才明白，在寫景的句子之後，有強自或暗自壓抑的悵然填補了不願真正追惜的失去。從基隆到彰化，從卦山上到了卦山下，最後回到台北，躺在每張不同的床，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在經過那麼多夏日，寫過大大小小的呻吟，累積了許多，看似彼此聯結而又斷裂、模糊的過去。現在卻只能藉著相似的環境召喚回來，而轉瞬為理智所吞沒。江山之外，燈火之外，呼嘯於林地，沒辦法找出究竟是孤寂還是幸福。
我多麼想把過去遺忘，那是藉口時空阻隔不得已的複雜心緒。。
把舊有的過去遺忘，把白紙一樣的自己丟到新的環境生根，不帶一絲感情，一切都該往前走。
「我覺得你變了，不再像我們以前認識的你，我已無法再叫你的綽號。」
「你不該停留在我們十七歲那年，我瞭解高中生活是美好的，瘋狂而無目的的歲月。但我們都長大了。」
「別人可以如此，你不能，你心裡該保存著那個夢境，而且遇到我們時就該讓它回來。」
「我不能忍受大家都在前方往前走，而我在後面癡癡等著大家回頭。」
這樣的對話是疲憊的，轉瞬回歸客套，又縈迴在心底。然而在整理舊文章時，那些扎記日誌，筆觸恍若昨日，多個時間點的我又重疊回一個身體裡了。摹寫的景色、回憶的往事以及幽微婉曲、似有若無的萬不得已。剝落文字的形軀，靈魂從玻璃體、水晶體、神經而化為意象，最終回歸了記憶的夢境地帶。眼前卻只遺留著小窗虛幌，形體、地點雖已變化，精神是相同的，那是孤寂，無法以邏輯語言捕捉與扼止的孤寂。
癡癡等著大家回頭，欺騙自己大家都還像是過去的那樣就可以化解最深處的孤寂？那在心底的夢境是無法抹去的，只是它漸漸流失，在這些年，管不上得已不得已，只曉得過了一關又一關，定定地朝著目標前進，過去，是無法被擁抱的。
回到宿舍裡，窗外的天空，有時蒼白，有時蔚藍，或是血霞鉛曙，都無法留下時光的迅逝。可以確定的，是林地迎風那面的樹葉正不由己地片片脫落，帶著遠方急駛的卡車聲往窗戶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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