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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04 15:55:02| 人氣22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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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台上的蘭花

又是春天來的時候,日照一天比一天,還要更深入房間內。忘了有多久,也忘了從何時開始,我總是對著向陽的窗戶,莫名地出了神。就這樣坐著,看陽光緩緩的踏入,又以極難以覺察的速度離去。

這次我坐在書桌前,又楞楞地望向窗外。百葉窗紋風不動,扇葉如默禱的人群靜立,空空的小窗台,什麼花草也沒有。這是賃居半年多的房間,曾經在舊的賃居處種過一些小植物,約莫是薰衣草或迷迭香之類耐旱又有香味的懶人香草植物。輾轉一年過去,我已經不再費心去種什麼植物了。太陽已經從左邊第二排房子頂上,走到第四排的房子頂上,徐徐地灑在剛好我正在出神的位子。默然,仔細省思,卻又感覺到一種悵然與惘然,類似這樣的情緒,任雲影游移。來來去去,在這荒涼冷漠的時空裡。我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種道理在,便只是靜靜坐著而已。

風吹來了,是一陣風,就只有這麼一陣。百葉扇的珠鍊相互敲擊,發出隱約的聲響,氣氛遂變得有些凝重。在渺渺空白的思緒中,有件事情一閃而過,我翻遍了所有的思緒,總算是抓住了一個定點。

陽光、陽台、花與風。我揣想著基隆舊家的蘭花,應該也開始盛開了吧!吊在遮雨棚上的是一盆盆的蝴蝶蘭與石斛蘭,而鐵窗架上的應該有嘉德利亞蘭和螃蟹蘭,在陽台的兩端,是香茅、孤挺花、艾草、石蓮花與一些我已經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花。想必那石斛蘭必已抽出它硬挺的花莖,但我不知道今年能結多少花苞?嘉德利亞蘭已經很久沒見它開花了,也有些忘記它怎麼樣了。至於螃蟹蘭,則向四處吐出它層蛻的嫣紅翅膀,有點俗,卻也很有生命力的感覺。然而遙想是倏忽即逝的,窗戶是空空蕩蕩的。雲以無情的節奏向對面的頂樓上滑過,我坐著,就這樣胸無大志,眼睛無神地坐著,看著鋼筋水泥在藍天下反射陽光初始的熱力。

又是花開的季節,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詞章已不須多言。相同的藍天,讓我想起的,不就是那些讓我隱約掛念的蘭花嗎?若有似無,她們在幼稚的記憶裡伸出氣根,糾纏著蛇木盆,緊緊抓著,美麗而趨於哀愁。那哀愁,千百年來亦然。就在開落之間,美麗逐漸淡漠,化成泛黃的意象,卻不剝落。那些懸在空中的蘭花,一朵,兩朵,三朵,連綿成排,在長不到十公尺、寬不及三公尺的陽台裡,寂靜地開著,沒有香味。我閉上眼睛,熱度在我眼眶內外盤旋不去,想起了養育這些花十幾年的阿嬤。

阿嬤已近九十,很慶幸她現在依然能夠出門買菜,下廚煮飯,偶爾還能訓示一下阿公。我不像爸爸,在十八歲就出海跑船,一去經年;像那樣廣闊的人生離我過於遙遠。我在島上,一年至少有四分之一還留在基隆的家裡。但是,偶然在街上看到踽踽獨行,拉著小菜籃車的阿婆,還是想起她。更有時候,幾場小小的地震,忽然就掛念起了她。深夜總是想著要撥個電話回家,轉念一想,阿嬤也許已經睡了,何況撥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默然地放下電話,繼續面對著書與電腦。然而,翻開書的時候,還是會想起臨別前,她固執地塞錢的模樣。兩年了,大一時,她塞了幾千塊給我,叮嚀著要吃飽,不要再吃瘦了。那手心是溫暖的,當下是有些尷尬,有些靦腆;轉身關上門,卻一直想著:阿嬤給我她的買菜錢,我更不應該亂花錢。於是,有時候會把它存進戶頭,試著把那份感覺與歉疚給沖淡;有時候會將它們夾進一些懷舊的書裡,讓以後發現時,能夠繼續想起那無語的關心。

一年、兩年,記憶往更長的地方延伸過去,阿嬤感覺十年來如一日,還是一個彎著腰,每天早上十點抓著那台阿公修補的小菜籃推車,到菜市場買菜。即便是我們全家都認為,再買下去冰箱會塞不下,她依舊是每天逛菜市場。中午十二點她會回來,叫我或我弟下樓幫她提菜籃。然後,從她那舊舊的花布小提包裡,掏出一袋車輪餅犒賞我跟我弟。就像現在這時節,安詳的午後。

午後,我斜靠在椅背上,不免,我懷疑地問著自己究竟是何時才發覺血緣的羈絆呢?人總是等到離開了,才會知道該珍惜。小時候常好奇與調皮叛逆,阿嬤一再告誡絕對不要亂動她的蘭花,而我卻常在爬上陽台鐵窗看樓下行人時碰壞了葉子或花。堅持傳統教育的阿嬤,就會拿著斷葉殘花質問,然後痛打一番。小時候有那麼一陣子,很畏懼她,總想逃家逃得遠遠的。卻從來都沒成功過,因為每當要出門時,阿嬤總是會擋在門前,逼問著人、事、時、地、物,十次裡有個八次都是不能批准的。有一段愚昧叛逆的年代,是很厭惡她的。憎惡她莫名其妙,又糾纏不清的關心。

然而我真的厭惡她嗎?似乎不然。在離開家到彰化這段期間,某些事情像山澗穿越群山亂石一樣緩慢地在改變。離開,壞的記憶會慢慢被沖刷而去,留下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那遞錢給我的手的溫暖。而我也逐漸能體悟到,朱自清為什麼說自己「聰明的過了頭」。那年輕與盲目的心,得要受點教訓才能領會到血緣的羈絆的力量。那似有若無,全心付出卻又盡在不言中的溫度。有時,我還能憶起那樣的溫度。

去年夏天下午,陽光昏黃得讓人倦怠與傷懷,雲影徘徊不去,疲憊的時間委頓在陽台的赭色磁磚上。連麻雀的聲音也消失的午後時光。阿嬤坐在陽台邊,持著一面有一顆拳頭大的放大鏡看著報紙。忽然兩個人開始了一些對話,約莫是在外面住的問題,錢夠不夠用的問題,不知怎地,聊到了蘭花。那時還有一些蘭花倔強地在修長的花莖上開放著,儘管已經是仲夏之時,依舊,恣意綻放。阿嬤已經許久未和我說過那麼久的話了。夕陽在她深深的溝紋中流動、閃耀,宣告著對蘭花的驕傲。

我一直都覺得以她種蘭花的技術,參加一些養蘭會之類的活動的話,應該會讓人很羨慕吧?每當我在外面看到蘭花,不論是禮場用的、或是別人家栽種的,總是覺得這些蘭花小了那麼一點,醜了那麼一些,生命力弱了那麼一點。存在於記憶中那理想中的蘭花,一直是阿嬤種的那些,每朵都彷彿要從枝頭上飛走一樣。特別是嘉德利亞蘭,那鋸齒的花瓣與虯結繁複的構造,紫色、藍色與黃色融合成完美的有機體,不由分說。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些蘭花就在我準備一連考試的時候不見了。

「有些蘭花怎麼不見了?」
「你大姑跟三姑甲我討幾盆去種了!」

我應諾了幾聲,轉頭面向電腦,那些花的形象倏地在我腦海閃過,心裡有些憂傷,但還不至於焦灼。

「再過幾年,還要再送幾盆走,阿嬤吃老啊!沒法度再種它們了。」

我默然,而阿嬤站起身來走到陽台,用右手拿起一盆吊在雨棚,垂在空中的蘭花瞧著。我和她仔細端詳著這盆蘭花,白色的蝴蝶蘭,柔嫩的花莖上像龍骨一般,節節長著花苞,最靠近肥厚葉子的花苞已經綻放過了,從邊緣乾癟下去,而最尾端的花苞卻還沒離開青色的外衣。阿嬤摘下了乾癟的兩三朵花,拿到神桌上放著,隨後又弓著背回房間了。留下在我腦中,複沓來回不已的腳步聲。

隨後,我便淡忘了此事,未曾多想。直到我在過年的時候,驚覺往年歲除都會開花的褐色蘭花消失,才深受撼動。崢嶸歲又除,原來在牆上那十年前拍的全家福合照中稚氣無知的我,已經走到了這的地方。我看著照片中的人,猶如看著我弟一樣,我想這不是我吧?然而,的的確確這個人就是我,而我弟更小,被我阿嬤抱著,坐在正中間。阿嬤那時似乎沒有跟現在差多少,一樣的捲髮和服裝。只是背更彎了,皺紋似乎又增加了,對於家庭,看得更多了。眼看我堂哥從小孩子長成身高一八零的資訊工程師,眼看我弟從包尿布的小鬼頭變成高中生,眼看每年颱風都要搬下來的蘭花,年年開花,歲歲落花。歲月悠悠,無情世界中獨多了有情物,有情物又受無情的擺弄,難以自已。

就有那麼一個晚上,在我從彰化返鄉之後,躺在睡了九年的小床上,眼睛就這樣直楞楞地盯著白色窄小的天花板。我的背脊竟然覺得這張床非常陌生,半入夢鄉的眼睛也沒辦法闔上,就這麼揣想著,怎麼會躺在這張陌生的床上?在許多第一次過夜的朋友家、在遙遠的鼻頭角海岸和在大學推甄時臨宿的旅館裡,就這麼躺著,驚覺到頭腳已經可以頂到床頭與床尾,還有驚覺自己竟然對這樣的自然更迭,時光流失感到驚慌。在這因過多思緒而趨於靜止的一刻裡,我一直重覆著倒帶的動作,試著從其中找出那似有若無的道理。最後我睡在記憶之中,夢著過去被可笑地組合在同一場情境裡。於是我又驚起,不知怎地突然從自己想到了她,在我曾經擁有又難以釋懷的感傷記憶裡,假如有那麼一絲放棄這個世界的念頭湧來,那麼擋下這念頭的人,就是她。阿嬤已經要九十歲了,在這思考的過程中,有一種隱約成形的責任逐漸落在我的肩上上。那便是不要讓她緊握的手感到失望,不要讓她彎曲的背因憂慮而更形頹喪,不要讓她看到樓塌的那刻。沉重卻又難以忘懷的情緒,就常在追悼過去的恍惚之間落實了下來。那養育著年年歲歲綻放相似的蘭花的人,是我曾經一度忽視,又在領悟到終須一別之際,最珍惜的人。

麻雀從空中落在陽台,發出碎亂的聲響,又撲飛而去。有情,無情。而終究那些是回不來了,也無法停止它失去的力道。即便它年年都讓蘭花綻放,卻無力將年歲倒轉。即便是我請求它、央求它甚至是懷著千百年來傳承的悲哀呼喚它,那些曩昔卻是無情。那些已經逝去的,仍然有些記得清楚,卻是回不來了的。只留下在無情的時空中,那些多情的蘭花。

台長: 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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