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夜江斜月裏，兩三星火是瓜州。」
昨天拼了兩份報告，一份國音，一份詩選，中間去友情家聚一下，晚上邊守城邊寫報告。寫完報告，守完城，領完薪，上樓收衣服。
很恰巧我的詩選報告做的是〈登樓〉，古代人總是愛登樓，平添心中無限的愁。鄉愁、旅愁與國愁，什麼都有。在寫的過程中，其實是很麻木不仁的，只是不停地敲著鍵盤，搬移著詩句，把每個詞拆出來，狠狠地逼問它們是什麼涵意。三千五百個字，沒有什麼溫度，只有審訊的燈溫而已。當我做完筆錄後，想起下午晾的衣服還沒有收，便上樓去收衣服。
這是個豪雨過後的夏夜，夜風漠然地吹著，像極了颱風過後的餘波。衣服掛了整排，從右到左，我強行拆散了衣架與衣服的溫存，監禁在腳邊的衣籃裡。不帶一絲感情的想著，晚上該先唸什麼書。衣架在風中交互撞擊著，在失去衣服的陪伴之後，露出了對街的屋頂以及遠方植有長松的小山崗。松下有個小亭，在夜色中顯得淒清。往日常見的，總讓我想起那麼一個關於一個流浪的老人與他的亡妻的故事。老人是幸福的嗎？在十年過後，彷彿又見到停留在時間之河上的妻子，而他早已霜鬢白髮，齒牙動搖，再也不是往日在赤壁唱著豪情壯志的文學家。總是這樣的，漸漸地時光流去，只有記憶還是封存著年輕美好的樣貌。就像漢武帝心中最完美的李夫人一樣。映在時間之河的水光之中，淡淡的成了水魂，回憶的魂。
衣服的耳語聲很輕微，一下子就被風給衝散了。視線慢慢地由右到左，越過了蒼蒼的草坡地，到了八卦山下的彰化平原。相似的風景是見過的，在年初寫作夜記時，已經看過了一次。點點星火，沿著高速公路一字排開，有如火蛇。曾經有那麼多事，發生在這樣的夜裡，橘黃的路燈漠然地照著。在九份的夜裡，在南下的夜車裡，在瑞芳，在鼻頭角，在很多難以忘懷的故事中。
燈火搖曳，我凝神屏息注視著，記憶遂快速地將我淹沒。我靠著記憶得到很多東西，也因為記憶荒廢了一年的時光。關於某些事情，我刻意地想忘記，卻始終在這樣的情境中，從心底的停屍間裡爬了起來。在昏黃的燈光了，我曾經一個人靜靜度過，什麼也不做。在昏黃的燈光下，我曾經通宵達旦的玩樂。在昏黃的燈光下，我曾經依靠著脆弱的幸福，茍延殘喘。在昏黃的燈光下，我曾經在路口與你道別。終需一別，儘管曾經在那裡，儘管情境似乎回到了過往那段快樂的日子。轉過頭來，還是一條孤深的巷子。開門，上樓，寂寞地客廳對著落寞的人，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跌跌撞撞，希望與失望在衣架的鏗鏘撞擊中，漸漸地看不見了。衣服被收完了，衣架在風中蕩呀蕩的。即將離開這個地方，夜色依舊，元旦寫著夜記的我，可曾想到會離開這裡。誰也不會想到，下一步該怎麼走儘管布局完成，總有突如其來的意外，滿盤皆沒。我靜靜地看著夜空，雲像江流一樣，倒掛在天空，不帶感情地急速流出了天際。遠方的星火，在江的下面，不是瓜州，是一片平蕪，時光中匆匆被抹去，帶有殘跡的平蕪。孤高的月，在江的上頭，漸漸往另一個方向而去。揮揮手，向流走的日月說再見，帶著殘留日光溫存的衣服，下樓。將衣服收了收，重新，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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