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聲音彼此彼落的迴盪在教室內,佳凌的腦袋正在嗡嗡作響,她可以感覺到身體正在發送即將失去意識的警訊,那感覺就像宿醉一般十分難受,眼前的視線似乎也開始模糊,她緊閉著雙眼,希望可以消退這種難受的感覺,也許就算此刻暈倒了也好,可以暫時逃避這些擾人的是非,也好……
『不行。』她清楚的聽見腦海裡的自己這樣說。
於是,她站直了身子,睜開雙眼,推開了幾個纏著她問問題的同學,走出教室,左右各有一條綿延不斷的長廊,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的在心裡向『其他人』道歉,然後明確的奔向右邊的走廊。
走廊,綿延不絕的往前延伸,這條長廊連接到中庭的花園,她快步的跑著,雖然很喘卻沒有停下,因為她很清楚,她正在追逐的人,有著比自己快上許多的腳程,他每多走一步,她就需要多走兩步才能追上,所以,她不能停下,儘管上課的鐘聲已經響起、儘管走廊上已經沒有任何人、儘管教室裡的學生正納悶的看著奔跑中的自己,這一次,一定要抓住,那屬於自己的幸福。
頭頂上的屋簷終於完全褪去,不斷奔跑的她終於來到室外,微弱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四周的幾簇薰衣草正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她停下腳步,她的心臟已經不堪繼續負荷,她緩緩的走了幾步,喘氣的同時環顧這個花園。
花園的中心有一座歐式的圓形噴水池,它的中央有一尊維納斯雕像,周圍則有幾座天使雕像分別朝著不同方向噴出沁涼的水花,花園的四處都種滿了各種的植物,其中佔據這座花園最多的就是薰衣草,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特殊方法照料,這座花園一年四季都維持著淡淡的紫色,花香從來不斷,因為這樣,這個中庭也有『薰衣草花園』的美名,而且,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座花園還流傳了一個名為『薰衣草之戀』的儀式。
儀式很簡單,並不是像一般的校園怪談那種會有什麼恐怖的結果,只是一個向喜歡的人告白的小儀式,摘下一小截的薰衣草,將它送給心儀的對象並說出特定的誓言,不管他接不接受,儀式一但開始就不能說回應以外的話,他若是不接受,也不能道歉或道謝,僅能回應特定的話並將莖上的薰衣草全數扯下,灑在給予的人身上,表示祝福;若是接受,則是在說相應的誓詞之後,將整截薰衣草放到水池中,這樣愛情就會一直被維納斯祝福,佳凌知道維納斯是愛神,但卻一直都不懂為什麼是送薰衣草?
佳凌緩步走著,通往噴水池的路上不時有紛亂的薰衣草碎花在地上靜靜的躺著,不知道那代表了幾個人的失落,不自知不覺的,那座維納斯噴泉已經出現在眼前,佳凌來到水池邊,看著漂浮在水池裡的薰衣草,有一瞬間,她忘了自己來到花園的目的,她盯著水面,繞著水池走著。
倏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照出一個高大的少年,她將視線轉到前方,宇辰就在距離自己不到一步的地方。
「宇辰……」佳凌輕聲呼喚。
被呼喚的男孩隨即轉頭,一臉錯愕。
「佳凌?已經上課了耶!你怎麼還在……」
「還說我?那你在這裡幹嗎?」佳凌打斷了宇辰的話說。
「我在……」宇辰的眼神四處飄散,似乎正在努力搜尋一個合理的答案。
靜謐,壟罩了這片被薰衣草包圍的花園,兩人沉默的看著彼此,任憑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妳知道薰衣草之戀的儀式嗎?」突然,宇辰劃破了這片寂靜。
「你都知道了,我又怎麼會沒聽說?」佳凌恢復了平常輕鬆的口吻說。
「嘖,是不是連你都覺得我很笨啊?」宇辰不甘心的說。
「啊!不是啦!只是……」佳凌慌張的解釋。
「算了,反正,我是不聰明啦!」宇辰賭氣般的說。
「那有什麼關係?我也不聰明啊!我就不知道為什麼儀式裡是送薰衣草,是因為剛好在花園嗎?」佳凌邊說邊跳上噴水池的周圍,雙腳凌空的坐著。
「你不知道?」宇辰驚訝的說。
「不知道。」
「是等待愛情。」宇辰得意的笑著說。
「嗯?你怎麼知道?」這下輪到佳凌驚訝了,她怎麼看也不覺得宇辰會是喜愛花藝的少年。
「為了喜歡的人,所以做了點功課……」宇辰搔搔頭,害羞的說。
「你有喜歡的人了?」佳凌錯愕的看著眼前滿臉通紅的少年。
「嗯。」
「她一定對你來說很重要,居然可以讓貪玩的你用功……」佳凌的語氣掩飾不了那一絲的失落,她忍不住嘲笑自己跑到這裡來的舉動,舒豪對自己的苛責和李諾對她的犧牲,甚至是關於楓對於她喜歡李諾的誤解,知道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就算宇辰喜歡過自己,只怕現在也打退堂鼓了。
宇辰沒有回應佳凌的話,他背對佳凌逕自的走向一旁的一小片花海,當在回到佳凌身邊時,手中多了一截薰衣草。
「妳知道薰衣草之戀的回應誓言嗎?」他的眼神無比認真。
「嗯,知道,怎麼了?」因為覺得很有趣,所以她和楓一起研究過,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進行。
「佳凌,妳和舒豪的事、李諾為你做的事,還有楓說的話……我跑出來,其實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把這些事情釐清楚。」宇辰沒有回答佳凌的話,只是逕自的往下說。
「那你釐清楚了嗎?」佳凌想起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件,眉頭一緊,或許連她都不是那麼的清楚。
「沒有,那對我來說,太難了。」宇辰苦笑著說。
「果然,其實我也很混亂…我曾經很喜歡舒豪,可是……」佳凌思試圖向宇辰解釋這一串事件,此刻她正思索著一個洽當、好懂的說法。
這時,宇辰卻突然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吞吞吐吐的說:「天…天注良緣…地…地……」
話說到一半的佳凌噤聲了,雖然斷斷續續的語不成句,但是她知道,宇辰說的是儀式用的誓言。
『儀式一但開始,受贈人就不能說誓詞以外的話,不然就表示妳不尊重儀式,那就被愛神唾棄,在也交不到男朋友喔!』佳凌想起楓曾經這樣告誡自己。
當時她還笑著說自己永遠也不會是受贈人,沒想到……
她安靜的看著宇辰,他還停頓在誓言的第五個字,那段是言詞足足有四十二個字,看著他煎熬的模樣,佳凌不禁擔心,恐怕她一輩子都不能開口了。
「唉……那誓詞實在好難,對不對,佳凌?」宇辰突然笑了笑說。
只見佳凌勾起微笑,沒有回應,儀式還沒結束。
「嗯?妳怎麼不說話啊?」宇辰一派天真的問。
佳凌沉默的大嘆一口氣,這下子她肯定要被愛神唾棄了。
「啊!我想起來,儀式開始之後就不能說話了吼?」宇辰恍然大悟說。
佳凌點點頭,謝天謝地。
「女生真的都很信這些耶!真的一說話就被唾棄的話,那愛神也太小氣了……」身為現場唯一可以說話的人,宇辰滔滔不絕的說著。
「咳咳!」忍不住的佳凌,瞪大眼睛,咳了幾聲。
「好啦!我知道啦!盡快把儀式完成對不對?」宇辰開心的笑著說。
佳凌點點頭,很慶幸這一次他了解這個暗示。
「可是……儀式結束之後,妳可能就不會再像這樣靜靜的聽我說話了吧?」那個愛笑的少年臉上劃過一絲憂傷,總是猶如太陽一般的笑容,蒙上了一層陰影。
「妳和舒豪還有李諾的事…太複雜了…我不想懂……如果妳喜歡我…只要有這點,我就足夠了…但是…就算妳喜歡的是李諾…至少我曾經勇往直前了,那就算壯烈犧牲也沒關係了啦!所以……」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好一會,他只是靜靜的凝視著佳凌的臉,彷彿要深深記住佳凌的臉一般。
然後,突如其來的……
「天注良緣,地定佳人,我將真心化做這一束紫花,盼妳賜等待的心一個歸宿,讓我倆的愛永存維納斯之河。」方才的語塞彷彿是騙人一般,宇辰俐落的喊出誓言詞。
佳凌又一次驚訝的看著宇辰,他知道對宇辰來說這42個字有多困難,何況要背到這般程度,更是困難。
「嚇到了吧?我可是背了快一個禮拜耶!我剛剛只是跟妳開個玩笑,妳不要生氣唷!」宇辰雙掌合十的向佳凌道歉,然後哀傷的說:「妳知道拒絕的誓言吧?」
佳凌點點頭,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將散落的紫花灑向天際,將失落的真心移向他處,終有一日,終成眷屬。』
宇辰伸出顫抖的手,將薰衣草交給佳凌,直到接過手的那一刻,受贈者才能回覆。
佳凌開口,聲音緩慢而清晰的說出了那句誓言。
「嗯?」佳凌說完後,宇辰呆愣愣的看著她,許久之後他才問:「那是什麼意思啊?」
「嘎?什麼什麼意思啊?」佳凌驚訝的問。
「就是妳剛剛回覆的意思是什麼意思啊?我只背了起始誓言,所以……」
『所以不管我回的是哪一個,你都不知道。』佳凌在心裡,將他的話接下去。
「那你是不會從字面上翻譯唷?」佳凌漲紅臉,生氣的說。
「太難了啦!也不知道那些誓詞是哪個愛作夢的人寫的,超難背、超難懂,難道不能直接妳喜不喜歡我嗎?」宇辰抱著頭哀嚎著。
佳凌重重的嘆了口氣,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
烈日的陽光正奮力的爬上山頭,一步接著一步絲毫沒有減緩,當他來到山頂,耀下他那次眼的光煇時,路上已經擠滿了忙碌的上班族和學生,在這個時間裡,如果還有未出門的人,遲到將是他既定的命運。
「哇!要遲到了!」一個女孩從棉被鑽出,驚訝的瞪著鬧鐘大喊。
她迅速的穿上學校的制服,撈起書包,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雖然時間很緊迫,她還是忍不住的想起一年以前,她剛升上高中時,也是一個以遲到作為開頭的早晨。
在那之後,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舒豪轉學了,而佳凌甚至沒有勇氣打電話問他理由,也許他到新學校之後已經不會再像之前那樣膽怯於認識任何人。
但在佳凌的心裡,對他這樣的轉變,究竟是好還是壞,一直是一個未知的疑問。
明賢在舒豪離開之後,通往文狀元的路上變的更順暢了,也因為這樣,他變的比以前更加目中無人了,相信很快『最討厭的男人』的榜首也會被他拿下。
李皓畢業了,畢業典禮那天,有一大堆女孩為他哭的死去活來,聽說他現在在澳洲留學,偶爾學校裡還是會有女生驚呼說收到他的明信片,想當然爾,又是一場混亂,就算已經不在學校了也不改風流的個性。
李諾,本來應該要是『皓宇高中』二年級的學生,應該要在今年和韓家千金結婚,可是……他失蹤了,就在一個月前,確定了他的哥哥再也無法對佳凌伸出魔手之後,他選在婚禮的前一天消失了,雖然李家試圖將這個新聞壓下,但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因為這樣,李家的企業一度因為這項醜聞而重創,甚至有某報紙說韓家決定告他們悔婚,只是時間久了,這則新聞也很快被淡忘了。
佳凌一直沒有對其他人說,其實李諾在逃跑的那天傳了封簡訊給他,上面只簡單的寫了幾個字─
『只要妳幸福就好。』
之後,再也沒有他的消息,打電話過去,也只能聽到電話被暫停使用的語音。
楓,那天之後佳凌在頂樓找到她,她窩在角落啜泣,不斷重複著:「我只是想幫忙。」看到她這樣,佳凌實在也不忍心再罵她了,只是她暗自決定,將來要好好斟酌和楓說的每句話。
而青梅竹馬的宇辰……
「佳凌啊!妳要不要出門啊?」媽媽的叫吼響徹雲霄。
「知道啦!」佳凌邊喊邊衝出了房門。
她衝出家裡的大門時,翻出了手機,果然,又沒電了,怪不得她的好姊妹又沒叫醒她,輕嘆一口氣,她將手機收回口袋重新直視前方,這時,一個人影止住了她的腳步。
「詹宇辰,你在這裡幹嗎?」佳凌指著眼前的男孩說。
宇辰搔搔頭,一派輕鬆的說:「等妳啊!」
「你怎麼知道我會遲到啊?你也睡過頭喔?」佳凌一臉疑惑。
「不是啊!我從六點四十分就在這裡等了啊!因為妳一定不會這麼早出門,所以一定等的到!」宇辰得意的笑著說,一副他很聰明的樣子。
「現在都快七點十分了耶!」佳凌想起出門前,牆上時鐘顯示的時間。
「是喔?」宇辰看了一眼手錶,還是一派輕鬆。
「是你的大頭啦!你有時間在這邊等我,幹麻不去叫我起床啊?」佳凌無奈的說。
「因為你還沒出門,就表示妳還在睡覺啊!吵醒妳不好吧?」宇辰理所當然的說,絲毫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
「那怎麼辦啦?都要遲到了!」佳凌完全被宇辰打敗了。
「不會啦!還有二十分鐘!走小路很快,我之前拿書包給你,因為怕會錯過妳,所以沒走小路,結果還不是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那是你啊!本小姐可不是靠跑步保送上高中的,我到學校的腳程至少要二十五分鐘,好嗎?」佳凌一臉無奈,不懂自己怎麼還有時間在這裡跟他廢話,她快步走過他身旁。
但是才走過沒幾步,她的雙腳突然不聽使喚的離開地面,她反射性的閉上眼睛,抓住了某樣東西,卻在睜開眼睛的瞬間發現自己環上了宇辰的脖子,而她整個人正被宇辰以公主抱的姿勢抱著。
「詹宇辰,你在幹麻?」佳凌的臉瞬間漲紅。
「這樣就不會遲到了啊!」宇辰理所當然的說。
「啊,差點忘了!」才走出第一步,宇辰突然停下驚呼。
「做什麼啦?」
宇辰轉頭看著懷裡的佳凌,微微一笑,在佳凌還未反應之前,吻上了她的唇說:「佳凌凌,早安。」
佳凌看著眼前這個男孩,害羞的笑了,她將通紅的臉靠向他堅實的胸膛,輕聲的說:「早安。」
男孩笑的更開心了,抬起腿,抱著她心愛的女孩,他疾步而去。
那就是她所選定的騎士,運動超群卻不怎麼聰明的『笨騎士』
一年以前的那座花園,那座被陽光照耀的閃閃發光的維納斯噴泉裡,一截紫色的薰衣草,載浮載沉的漂在水面上。
女孩的那句答覆,至今依然飄揚在那薰衣草香裡─
「願我們的愛,永存於維納斯之河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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