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的那一刻我已經決定:這是第一優先要寫下的餐廳。
我也慶幸將只用中文寫這篇文章，因為，就像你今天体驗到的，這裡食物之美味，服務之專業，場所之舒適，價格之廉宜，以及中午訂位之冷清，讓我不自禁希望他永遠保持我們用餐時那樣子，紐約客永遠只有幾個內行人知道就好。
從2005年我拿到第一本米其林紐約指南開始，書底八卦頁預告將登場的新餐廳就吸引掉我一半的注意，其中就數Gordon Ramsay將在紐約開新餐廳的消息最令我振奮。
你也知道GR的食譜是我最愛看最愛學的，打從出國前在台灣買了那本可算作Making Fine dinning for Dummy的”Makes it easy”之後我就深深為他簡單俐落又滋味豐富的料理理念所折服。B州第一年某個空堂時間，在系館對面的學校書店翻到他的a chef of all seasons，隨之陸續買齊他所有食譜。此後我們在G家吃過的翻雲覆雨焦糖蘋果塔、酥皮鮭魚佐青蔥蟹肉沙拉、開心果培根雞肉捲、熔岩巧克力蛋糕、野菇煨飯、南瓜煨飯、花椰菜山羊乳酪濃湯、普羅旺斯燉蔬菜(Ratatouille)、覆盆子奶酪(panna cotta)、西西里血橙荷蘭醬班乃迪克蛋、向上提昇炒蛋(sublime scrambled egg)…不管你覺得學得像不像---我自己覺得成功率至少有八成啦---反正都是從他食譜裡變化來的。
那些都是我頭一次，也往往是唯一一次做(因為太多吸引人的菜了)，但依照他的食譜的確讓人信心十足，成果不差，但匪夷所思的是食譜裡的菜其實有不少是他三星級餐廳的例菜，能搞得這樣婦孺皆解，大師功力果然不凡。我忽然想到有費因曼曾經對一位大學校部的學生坦承:「對不起，你前天問的那個問題我實在沒法用大學生能懂的語言對你說清楚講明白，這表示，我並不真正了解他。」
GR在倫敦Royal Hospital Road的餐廳是倫敦唯一的米其林三星(另一家以分子廚藝聞名的「肥鴨」不在倫敦市)。你說英國食物不是很難吃嗎?炸魚薯條加哈士吉，哪還能有什麼美食?
但那都是徐志摩再別康橋時的舊事，還有，哈士吉是蘇格蘭的菜。至少我知道，除了頂尖西餐，或許拜殖民歷史之賜，倫敦的印度與粵菜也屬一流，以前在倫敦中國城嚐的燒臘便當不錯吃，但也只有這等經驗罷了。不過我一點也不意外他們能夠有好的食物或料理，英倫三島十二面環海，優良食材不缺，與法國不過一海之隔，又是國際金融中心，往來交通薈粹，況且他們有伊利沙白．大衛。
GR是倫敦三星名廚，他紐約餐廳所在的飯店也叫The London，這點與GR東京店(早紐約一年開幕)位在康拉德大飯店(Conrad是Hilton最High的賓館，對，他不叫Paris)頗有點異曲同工。期末考前一天我頭一次打電話去打算訂位時，聽到電話語音(每天只有早上九點至晚上八點半接預約電話)甚至還帶英國腔，真是有主題樂園的感覺。
我記得那個冷颼颼的上午，從51街/第五大道往餐廳所在的54街/第八大道走去的路上，與你走走停停看看時我心裡愈發喜愛這個大城市---他的缺點固然沒變少，但幾次往還之後，優點已不知不覺深深吸引住我。紐約這個Empire State之都給我的感覺像壯陽藥廣告所著重的強、猛、壯，不若歐洲花花大城們繽紛華麗---你看這裡男人穿西裝幾乎千篇一律配黑皮鞋，質感雖好但不像義大利男人那樣大膽用色---但細微轉折處仍不失魅力。這是羅馬不是雅典，更不像那自稱The smartest city on earth實則充斥孱弱知識份子酸味的波士頓，球迷不都說嗎 ”The Bostonian love Red Sox, the New Yorkers love to win.”
那天把外衣交給阿桑之後，先經過的地方其實是他的lounge或他們所謂的casual dinning room，大概是腦子凍壞了，我一時心裡犯嘀咕:「這充其量不過是個石頭明亮時髦的Bistro，幹嘛要Dress Code呀?」緊接著空間感丕變，矩型的桌椅變成寬闊的圓桌，布巾厚實，燈光柔和，桌距放大，彷彿地毯的纖維亦多了三吋，而原本的板凳也變成淡綠色皮革的旋轉沙發。絲絨包覆的兩扇門一敞開，把我們從原本冷冽犀利的空間順勢送到溫暖舒適氛圍裡。我看到入口右手邊那桌點了一瓶Gosset的香檳，彷彿開瓶時的氣爆聲也給空氣吸收了進去。對，所以我們後來點的也是這支開胃酒。
其實那位穿灰色套裝操英國口音的女士拿菜單過來時，我已經打定主意要選午間套餐了，擺出這樣的場地與陣仗卻賣45元套餐，GR不是徹底豁出去不打算賺錢，就是故意擺爛自暴自棄(這是此刻僅有兩桌客人的原因嗎?)，總之，我好奇這位三星名廚究竟在想什麼。
偏偏所有的單點與主廚品嚐套餐中午也都有提供，英國腔在推薦GR名菜「龍蝦Ravioli」(但她念Ha-vi-o-li)以及在甜點菜單上看到那用小黃銅平底鍋做的雙人份Tarte Tatin時，我掙扎著要不要放棄自己的好奇心…
轉念一想，還是吃三道菜的午餐吧，不然咱們整個下午都要耗在餐廳沒空逛街。侍酒師拿了厚厚一本酒單過來，最後點來配我科羅拉多羔羊排的Montepulciano就是出於他的建議，事後回想這的確比我原來無甚新意，像呆呆的好學生打教科書上抄下答案來的Cote du Rhone表現精采，但這是後話。侍酒師的態度不卑不亢---和酒單上的標價同一個調調---我喜歡他。
我邊吃著Canapé---烤得酥脆的法國棍子薄片配兩種口味的抹醬，只記得其中之一大約是Ricotta、sour cream拌黑松露屑，另一個大概是加了佛羅倫斯茴香吧---邊納悶:「這樣低調奢華的場地(我數了一下大約只容四十人)，這麼細膩適切的服務(他們有拿小凳子給你放包包吧?)，這麼裝模作樣的腔調(害我聯想到在劍橋那連麥當勞都買不好的暑假)，以及匯集了Gordon Ramsay諸多我已在四本食譜前垂涎臨摹已久的名菜的菜單，到目前為止，一切絕對是米其林三星的水準。」
(待續，前兩張圖片取自GR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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