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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昆德拉關係式

「介於緩慢與記憶，速度與遺忘之間，有一個秘密的關聯。」

我正在書店裡翻閱米蘭．昆德拉的中篇小說「緩慢」(註1)，這裡，作者試圖歸納起某種人類所具有的時間感:「拿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情況來說吧：一個人走在街上。突然，他想記起某件事但記不起來。這時候，機械性地，他會放慢腳步。相反地，想忘記一件發生不久的慘痛意外，他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像是要快速地遠離這個時間上離他還太近的事件。」

這個例子看起來好像很有說服力，我買下小說(但從來沒讀完)，也從那時起一直相信這是人類在遭遇生命中各色喜怒哀樂時，主宰時間感的兩個基礎關係式：
緩慢的程度與記憶的濃淡成正比；速度的高低則與遺忘的快慢成正比。

有人說文學的價值在於描摹人性與生命，虛擬的人物替你活過生命中真實的喜悅和哀愁，狂喜之中你獲得解放，悲劇終了你体驗昇華，也因此方寸之間的宇宙開展了，愛好閱讀的人在面對生命的波瀾起伏時也因此更多了一分從容。

但生命中最毫無例外的弔詭正存在於依附一切規則而生的例外之上，這點，我有自信就算昆德拉也無法否認，好吧，或許我該這樣講:如果他也嚐過久兵衛的壽司的話，小說裡的關係式恐怕得必須改寫了。

(二)銀座久兵衛

其實我已經忘記是打什麼時候起聽說這家名店的，或許是前次去東京的前夕;在紀尹國屋買的多本原文東京指南中，壽司這個類別裡，「銀座久兵衛」的名字一再出現，我似懂非懂地從漢字猜到的大約意思是這乃是一家擁有傲人的歷史，食材與工夫一流，而且深受日本陶藝家「北大路魯山人」衷愛的壽司料亭，照片裡一個個壽司宛如珠寶般盛在造形極渾樸色彩卻極斑斕的器皿裡，看似最原始最坦白最形而下---不過是把生魚切片放在米飯上---的「食物」，頃刻間，美的好抽象。

儘管如此，頭一次造訪東京時我並未至安排久兵衛享用頂級的江戶前壽司，”想像中”價錢高昂是其一，真正令人卻步的是過去曾聽聞有關日本壽司料亭的種種神祕傳說:生客不接，外國人不接，沒有介紹人不接，甚至據說頭一次去的客人只能乖乖坐店家安排的位置，直到哪一天師傅看閣下順眼了，才請你坐到吧台上去，至於價錢，那是不必多問了。

或許是受了漫畫與電視節目的影響，日本料理，尤其是握壽司在我心目中一直有著崇高而神祕的地位。當一種料理在形式上已經退無可退地簡約到僅剩把一片生魚切片抹上山葵再擺在飯上捏緊便完成，卻又能自成一大宗脈時，你知道這必定是門非同小可的學問，要能一窺其宗廟之美，百官之富，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

我是抱著這樣的好奇與敬意一次又一次坐上壽司吧台的，如今來到江戶前壽司(註2)的發祥地，又是日本首善的東京都，一探壽司的奧妙自然是重點，而這一回， 決定暫時擱下bottom up的堅持(不過此行也品嚐了築地的「大和」與機場的「壽司田」)，稍稍跨級距地挑戰銀座久兵衛。


註1:本文引用「緩慢」之處，取自嚴慧瑩譯本，皇冠出版

註2:所謂江戶前指的是東京灣沿岸，在江戶時代，以東京灣現撈海產做成的握壽司，便稱作江戶前壽司，也就是我們現在常吃，多屬關東一派的握壽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