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北方邦-
我一直對這座恆河畔的聖城有深刻的想像,那時還不知道這座城叫做Varanasi,只知道這片河岸是印度教徒生命的搖籃、輪迴的始終,看到伊朗大師馬克馬巴夫的電影「心靈印記」裡,恆河岸堤附著虔誠的依歸,沾染河水讓心與之遠行回到天國裡去,看電影的當下我的靈魂也沉浸恆河之流遠去了!一直在我心裡,恆河的波盪不曾止息,也不知道跟著河水遠遊的記憶能讓我漂蕩多久,竟是哪一種魔力能讓人臣服於這塊聖地?促使我前往此地尋找那一份幸福之水。
因此,恆河之流帶著我的意志前來印度。
離開德里的第一站就是恆河畔的Varanasi,搭著十多小時的過夜火車,奔馳在一片黑霧中,車廂給人的空間不大,但也足夠了,列車一視同仁的分配每個旅客等身寬的床位,到聖城渡假的年邁夫婦、返鄉的工人、通勤兩地的商務人士、集體出遊的家族、歐美的觀光客以及像我一樣的背包客,一同分享著這個移動的大房間,心中那座聖城竟比想像中的還要遙遠,躺在自己的床圍,我的意識漸弱漸明的擺盪於黑暗的呼嘯裡,急速向東行,奔馳在無邊的印度平原。
隨著黎明的到來,昏沉的白光悄悄漫進車廂內,我躺在小床蓋著薄毯子被清晨寒氣與車內叫賣的聲音挖醒,才發現自己正靜靜躺在印度平原中,火車靜止不動的橫臥在濃霧裡,外頭竄動的人影若隱若現,我好奇的爬下床,走下了列車到外頭去,許多乘客也趁機走出車廂透氣,鐵道另一端排站著一群村婦端視著我們,顯然不是列車上的人,許多孩童接近列車兜售商品,似乎算好了列車會在這裡停留一會兒,村民們也不意外我們這群過客出現,我這輩子不曾有過火車可以任意停一個地方還可以下車溜搭,只覺得很新奇,我問了和我一起下車的乘客,大霧中,這樣走在鐵道上難道不會危險嗎?
“Nothing is danger in India!”他回答。
-印度北方邦- 鐵道旁的少年小販
不知多久以後,火車終於再次開動了,乘客們跟著列車緩緩起步跳回了車廂,村民小販們站在鐵道兩旁目送我們離開,看來這次火車的停留讓他們收穫豐碩,我問著隔壁的乘客到底還有多久才會到,他說就快到了,果然不久以後窗外迷茫的田野被簇擁的土牆替代,濃霧也在此刻散去,我們好像來到了另一個時空,不自覺的火車就已停在月台旁了。上午十點鐘我們抵達Varanasi火車站,比預定抵達時間晚了三小時。
乘客擠滿了狹小的月台,推擠中我只好湊歩向前緩緩移出車站,匆忙與無知讓我不講價就上了嘟嘟車前往Varanasi舊城區,花了我一百五十元盧比,而我後來問到大部分遊客的車資是三十至五十盧比,從此我對這件是就隻字未提了。然而對Varanasi聖城滿滿憧憬的我,以為恆河聖域的平靜與安和並不存在,進了舊城區一下車,小販、車伕、乞丐蜂擁而來,還有人聲稱免費帶你導覽聖城,你永遠不知道對方目的何在,信用敗壞程度更甚德里,充滿欺騙與利益口吻讓我很不適應,心中的那座聖城好像不該如此,當我來到河畔看見恆河,卻怎樣也不安寧,船伕們擁近搭訕,讓我一點也無暇觀賞河景,恆河的石階不應該是一個讓心靈安息的口岸嗎?怎麼事實上竟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擁擠?
我暫時不去想這些問題,沿著河畔走向薰煙飄渺的遠處,那是Varanasi最著名的河階火葬場,印度教徒們相信,人死後若能來到恆河畔火化並將骨灰回歸大河,靈魂將能脫離輪迴的苦難,在露天的火葬場面前,我端試了許久,他們一切以最原始的方式為親人送行,將屍體用金布與黃花覆蓋著,並用兩根竹竿扛進火葬場,親人們先用恆河之水洗淨屍體,一旁則疊起燒柴,再將屍體擺置在柴上,然後點起火炬讓一生的卑偉歡悽全都悄悄化為灰燼,我們杵在河階的一旁,感受空氣中死亡的氣味,絲毫沒有一點恐懼,卻有種為往生者餞行的意思,離開這個世界回到大河之母的懷抱。
-印度Varanasi 恆河-
死,是我來Varanasi的目的,彷彿自己也被熊熊烈火推吞噬,期盼在恆河得到新的昇華,生,也是我來Varanasi的目的,了悟生與死,那這一生便無所畏懼了。
建築大師安藤忠雄曾寫道他遊歷Varanasi的感懷:「死」就存在於日常生活當中。因著「死」就在眼前,所以空氣裡頭更相對地充滿生命的光輝。生與死彼此難分難解的糾纏著,而描繪出一場大輪迴,而且沒有任何被單獨討論的空間。
我這才了解,根本沒有天堂這回事,Varanasi是最真實的人間,神不在這,這裡盡是人性的痕跡因而有了這座聖城,所有人間的生老病死全都集到這等待出口,從河岸石階宣洩而去。
入夜後的恆河又漫起了濃濃大霧,這座城市好似不真實的存在著,連我的存在也覺得不真實了。彼岸已被巨霧淹沒,此岸就如世界的某個盡頭,使我進退不得,彷彿還有些許未解的謎團,尚未揭開。
-印度Varanasi 恆河畔-
雲霧彷彿大地的慾望
他遮蔽了大地所渴求的太陽
─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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