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一隙的暢意,生死一線的刺激,就是環島旅行者最期待最驚喜的蘇花路段,延綿四五十里的壁面有著不容侵犯的神聖,聳立兩三千尺的垜垣有著海天壯闊的雄偉,仿如大洋連往天廷的捷徑,岩筍自海簇生直通雲頂,人在這裡顯得渺小,更不得不配服前人在此與天爭道的艱辛。
宜蘭幾天的晴朗在我出發騎上蘇花公路時驟變,東北季風挾著雨水強襲台灣,蘇花海岸更是首當其衝,因此一路上風雨雲層更給這段旅程些許挑戰。我並沒有一次走完蘇花公路,入夜後我借宿漢本附近的一個小部落「澳花村」,這是宜蘭縣最南邊的村落,也是台灣著名的石礦產地,隔著和平溪與花蓮相望,村子裡住著泰雅族人,因聯外不易,也少有遊客造訪這個小山村。
傍晚我騎車進入部落,全身裹著大衣頭戴安全帽,機車上還綁著一只睡袋,來來回回尋找可以寄宿的地點,只見家家戶戶在門前堆起營火,原來是泰雅族習俗的取暖方法以抵擋寒流侵襲,村民們好奇的看著我,卻又不敢開口問我,我便說明來意,請村民協助我張羅借宿地點,最後我依著社區籃球場旁的司令台休息,裹著睡袋在這過夜還真是一個非常奇特的體驗呢。
我所借宿的澳花村社區籃球場,司令台就是我的床。
-宜蘭南澳 澳花-
隔天早晨天未明,我獨自走到漢本附近的海岸,冬天清晨的海岸寒風刺骨,凜冽直擊沙灘上孤伶伶的我,仿如慢步死寂的星球,腳下盡是交錯縱衡的砂石車胎痕,與後頭的青山環繞構成不協調的景致,這片海灘原本是和平溪上游夾帶天然礫石沖積而下,所形成的沖積扇三角洲,後來東部石礦開採興盛,工業區設立,水泥廠進駐,這裡遂成了砂石的墳場,好的砂石進入一旁的台泥和平廠製作成水泥,淘汰掉的丟來這片海灘陪伴老枝枯木,一旁漢本車站後頭的一區海灘稍有規劃,栽種一排海灘棕櫚造景,待潮聲祝禱這片海灘重生,潮來浪去聽來卻只有一分滄桑,彼岸水泥工廠仍舊豎立,此岸磯石碎土依然堆葬。
和平溪口是東岸最大的水泥工業重鎮,兩岸分屬宜花兩縣,宜蘭縣南澳鄉澳花村坐落山腳,花蓮縣秀林鄉和平村依工區而建,澳花有泰雅族人閒居山水間的自給自足,和平卻像是工業聚落,蘇花公路的中繼站,而不同於澳花的部落純樸文化,和平商業氣息較重,大路邊有各式各樣的商店,提供旅人在路途上小作休息,因為工業區的設立不少漢人遷入此地與泰雅人共居,連便利商店的店長都是每天從花蓮市通勤工作。
因為蘇花公路及後來水泥產業興起,帶動了和平溪三角洲的經濟發展,受惠的是當地的泰雅族人以及宜花地區的相關產業,當我造訪澳花村,很驚訝於這裡的村落建設,新穎的學校建築甚至勝過市區學校,社區活動中心與運動設施都相當完善,我想與交通建設與工業發展不無關係,但是也造成和平溪口地區汙染問題,美麗的蘇花海岸線被砂石車濺起的塵濁覆蓋,這是從透過疾駛中的車窗觀賞蘇花沿線風景所看不到的,當我騎車走完蘇花全程,鞋子變灰色的,背包變灰色的,我黑色的機車也染成灰色的,人人口中美麗的蘇花公路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宜蘭南澳 漢本-
我一直相信,這堵美麗的牆圍是上帝送給台灣的禮物,她抵擋了數世紀人類無止盡的慾望入侵,所以今天我們才保有東海岸這片樂土與資產,小小的台灣可以因為這一片土地而富饒,也可以因為這一美景而站上世界,這價值更勝粗製濫造的觀光建設。最近政府著手計畫蘇花高速公路,造成社會上極大的爭議,而我也站在反對的立場,工業發展所造成的汙染可以復育,而蘇花高工程一但開山闢嶺,這堵上帝的美麗牆圍就永遠不可能恢復了,所以我一直堅決反對興建蘇花高,直到我騎著機車感受蘇花公路的汙濁,造訪和平溪口的汙染源頭,聽到另一種不同的觀點,即刻讓我陷入了另一番思考。
「我很希望還有一條蘇花高速公路把砂石車趕上高速公路,還給蘇花公路乾淨的路面,讓每個人走在蘇花公路上可以看到這條路的美麗。」和平一位便利商店店長這樣對我說,以環境產業的大範圍思考,這句話推論雖不盡完善,卻讓我開啟了另一種不同的想像。若這是可行的方法,也許真對蘇花公路的景觀改善有利,但會不會製造更多的水泥工廠呢?會不會反而帶更多的砂石車進來呢?遠本海岸邊的空氣汙染會不會往山內擴散?思考到這我終於透徹問題的真相,真正重要的決定並不在這條高速公路開與不開,更為迫切的是既有的汙染問題,也是政府必須優先解決的課題。
-花蓮秀林 太魯閣和仁界址碑-
經過和仁之後就進入了太魯閣國家公園,汙染情形有明顯改善,國家公園成立之後,嚴禁開採轄區資源,規劃完整的觀光建設,水泥工業集中和平、和仁工業區也成了維護太魯閣的必要之惡,二十年來民間與政府的努力,太魯閣已成為今天台灣最珍貴的寶藏,希望政府也能在不久的未來,繼續將腳步踏出國家公園,復育這台灣最美麗的山海一線。
蘇花公路就是一條狹路,一邊是高山,一面是大洋,間隙裡盡是塞滿了與天爭地的血汗故事,蘇花路上的兩天一夜,我遇到了韓國來的單車騎士、南澳檢石頭的家庭、澳花村的泰雅小朋友、和平工業區便利商店的店長、載著我和我爆胎的機車離開和仁的好心司機、清水斷崖太管處的泰雅族清掃婦。同一時間一但上了這條路,便與不同經歷的人生縮影狹路相逢,與另一種思考觀點激盪火花,蘇澳至崇德這七十五公里裡,幸運的我得到了不同以往的生命體驗。而何故天地之大,卻讓人神在此一次次狹路相逢?
蘇花公路啟程紀念留影,機車里程28994km。
-宜蘭蘇澳-
韓國來的單車騎士,從花蓮往蘇澳方向逆風而行。
-宜蘭蘇澳 東澳-
在神秘海灘尋寶的小朋友。
-宜蘭南澳 神秘海灘-
神秘海灘上編織漁網的老漁夫。
-宜蘭南澳 神秘海灘-
澳花村的泰雅族小朋友。
-宜蘭南澳 澳花-
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的泰雅族清掃婦。
-花蓮秀林 清水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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