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童年 董榮富
小時候有機會坐火車是因為表哥家就在崎頂火車站邊。柴油火車經過幾個山洞,停了幾站就到了崎頂。出了車站,小表哥堆著笑容在那頭歡迎我。那兒長輩的態度是和氣的;我感受到的空氣是自由的。我將功課、考試拋到九霄雲外,悠閒的玩耍;盡情的呼吸,彷彿過遊玩的田園生活才是我的寒、暑假作業。
車站
崎頂在縱貫鐵路竹南上一站,新竹下兩站。這兒有個海水浴場,因此崎頂火車站裝點得特別有韻味。火車站建在斜坡上,我們表兄弟總愛像小麻雀般在旅客間穿梭;寒假沒有旅客光臨時,我們甚至在車站裡玩起捉迷藏,不時還會穿過木條圍的柵欄,活像是一隻隻的泥鰍。
出了剪票口是五十級左右的階梯;上了階梯則是我的「渡假天堂」──表哥的家。
表哥家有一片田園在車站和海水浴場間,他們稱那個區域為「海底」,那是我另一個天堂──驚喜的「快樂學習天堂」。
聲音
阿婆睡的是「八腳眠床」。那是木頭製的古早式床舖,四四方方,現在算是古董級的傢俱了!我和表哥則睡在眠床正上方!那是個特製的床,是類似天花板的「夾層床」。床板是用很堅固的木板釘的,在上頭的感覺有點像閣樓。有時睡到半夜表哥翻身,我會誤以為屋頂有老鼠餓得吱吱叫,邊叫邊找東西吃。通常天還沒亮,我就醒了,但在假期中不會那麼早起,醒來後會躺在床上享受賴床的樂趣。
阿婆常利用清晨的時間「刷!刷!刷!」的梳理她那從不剪短的長髮。她們那一代的女人總把長頭髮梳成一個大包包看上去像一粒大菜包。媽媽說那叫「髻」,我們卻都叫它「包包頭」!
「刷刷」聲停止以後就可以聽到木屐拖地的「扣!扣!」聲,但「扣扣」聲越來越小,阿婆這時正往市場購物去了。窗外隱約傳來「嘟!吼!吼!吼!」的聲音,遠處的聲音從模糊而漸漸變急、變短,令人聽得內心有點驚慌。隨著聲音的逼近,心中浮現一群盜匪的圖像,土匪們正叫著「取槍!取槍!」不久後,更有首領大聲吆喝「去搶!去搶!」
到最後,蒸汽火車靠站時的洩氣聲就像爸媽平時所說做壞事的下場──「悽慘!悽慘!」。「歹徒」的人生就像蒸汽火車頭,停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了!
在縱貫鐵路上可以看見柴油和蒸汽兩種火車頭;蒸汽火車載的通常是貨物。一聽到蒸汽火車駛近車站,我就會衝到視野良好的地方等待,居高臨下的算清到底一列蒸汽貨車最多可以掛多少節車廂?
「一、二、三、四、五……十五、十六……」如果數到的是十幾節的貨車就會失望的走開;數到四十節以上的,則會難掩興奮之情的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窗外的小鳥拉開嗓門賣力的唱著歌,牠們和我一樣快樂吧!聽到清脆的「吱喳」聲我趕緊起床,三步併作兩步的衝向三表哥的房間,因為三表哥今天要帶我拔花生去囉!
拔花生
花生的花就像蝴蝶,隨著微風在原野中飛舞。但通常花生成熟時,花早已落了地。「上面開花,底下結果」,不將整株花生拔起來,是不能夠真正了解這株花生有多少份量的。
吃過稀飯,三表哥從牛圈裡將牛拉出來,帶了工具,我興高采烈的跟著表哥一起越過平交道往「海底」的花生園前進。一路上我和三表哥跟在「牛伯伯」後頭,隨著牛兒的尾巴一、二;一、二;左、右;左、右的搖晃。興緻一起,三表哥和我學著牛兒哞哞的叫;表哥還會讓我控制牛繩,任由牛兒拉著我疾奔向花生園。
我、表哥們、姑媽、姑丈和一夥鄰居分成兩組,一組負責將花生用力的自地上拔起;另一組則將長在根部的花生果實「弄」下菜籃中。我分在第一組,拚命地快速拔著花生。看似輕鬆的工作,我竟然在還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內,就宣布投降要求要換組了!沒想到才一下子力氣就用盡了。
於是我換了另一個差事。換的當然就是將果實「弄」下來的工作囉!起初我是用抓的,一把先抓五個;再抓六、七個,用力扯完幾株,很快的就發現我的速度最慢。於是我學起經驗老到的表哥,將幾株花生握成一束,然後轉緊、轉緊再轉緊,三兩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土豆」就聽話的滑入菜籃裡頭。
我突然想到平常擰乾毛巾的情景和這個工作的動作相同!應用擰毛巾的動作要領,很快的就進入了狀況。一、二、三、四、五,滴滴答答,所有的花生應聲入籃。那種感覺有點兒像下雨,但我清楚的知道滴下的是花生的果實和表哥一家人的汗水。
今天了解了花生收穫的過程,對農家生活也有了深一層的體認。不知道是因為滿足還是因為太累,才躺上那個「夾層床」,三兩下就含著笑意找周公下棋去了。
地瓜
這一天表哥又要帶我到「海底」了,我要去「挖地瓜」。地瓜又叫番藷或甘藷;地瓜葉一般稱作「豬菜」因為那是豬仔的最愛。然而「三不五時」姑媽也會割下地瓜葉來炒。表哥他們是不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特別像豬,竟覺得那是美味,一個人可以吃下一大盤。
除了葉子之外,它的地下根是更棒更甜美的食物。但小氣的小表哥總不讓我多吃。這天廚房中煮了一大鍋,頭一次有機會拿地瓜吃到飽的我吃到挺個大肚子才肯罷休。然而大吃一頓之後,竟產生嚴重的後果──我放起「連環屁」。這時「排」出來的「氣」可真是聲勢浩大、驚天動地,所有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從這天之後我也和表哥一樣對地瓜有所顧忌,我也這才了解小表哥勸我少吃為妙並不是因為小氣!
地瓜收成是另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
地瓜是種在旱田裡的,藤蔓是不規則延伸的,因此地瓜收成要靠「牛伯伯」犁過,牛犁過後地瓜就攤在陽光之下了。不過有時牛犁過的部份無法將所有的甘藷給「翻」出來,這時就得借重鋤頭了。
我不會用鋤頭,於是只得靠「祕密武器」──鏟子來「清理戰場」。姑丈他們似乎早看出我幫不了什麼忙,也不限制我行動,隨我自由的在那兒東挖西挖。有時我因挖到「特大號」的地瓜而歡呼起來時,他們全都頭也不抬的繼續手邊的工作,只有小表哥同情的以他慣有的微笑,揚起嘴角看我一下,好像在解釋他想陪我歡呼,但一旁的人不允許。
有了地瓜,我們小朋友最愛的活動應該就是烤地瓜了。「海底」全是沙地,種的是花生、地瓜和西瓜。當表哥邀我烤地瓜時,我張大眼睛問:「你們那來的土團、土塊?」
「來了你就知道!」表哥自信滿滿的說。
在後龍家中,田地裡種的是水稻。收割完稻穀經過翻土,將成塊土團晒乾之後疊成尖尖的金字塔型的土窯,並留下窯門來燒柴火就成了一個「地瓜窯」了。升好大火,讓窯的溫度升高,土塊慢慢變紅後,再將「金字塔」內的灰燼清出。這時從「塔頂」敲一個小洞,將要烤的地瓜放進去,然後把所有的熱土團敲碎、覆蓋,再蓋上一層砂土防止熱氣流失就算完成了「焢窯」的過程。
「誰說要用土塊的?跟我們走吧!」
在後龍烤地瓜還要先準備好柴火和地瓜,表哥居然只帶鏟子和一盒火柴。我們在沙地上挖了一個既大且深的坑,再到防風林中搬柴火;又帶著鏟子到已經收成完畢的瓜園裡「挖寶」,沒想到十來分鐘竟挖到了許多大小適中的地瓜。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收成地瓜時姑丈不把園中的小地瓜「趕盡殺絕」正是將那些小地瓜留給我們這群小鬼頭的!
小表哥在坑內輕易地升起了火,並在坑內添入許多木柴。火燒得很旺,火舌亂竄,小表哥往火堆輕撒薄薄的一層沙子。沙子遇火變熱,火勢則因沙子掃過而變小。於是表哥繼續添柴火,等到火再度旺起來,又輕撒細沙。反覆撒過幾次,怕燻的我在一旁早已被煙嗆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我揉了揉眼睛繼續期待,不久表哥要我們退後,然後把剛才燒過的灰燼全掏出來。我正納悶著:「這有用嗎?」手腳俐落的小表哥不等我問話,就把坑中的熱沙撥到一旁,將地瓜一股腦兒往沙中倒,接著迅速的用熱沙將地瓜全部蓋在上頭,再埋上一層沙子以防止散熱。全部的人要立刻虔誠的左三圈再右三圈的繞窯坑跑,不然窯神不幫我們看地瓜,等開窯時地瓜會全被窯鬼給偷吃掉。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期待就開窯了,等到每個人手上都拿到香噴
噴的熟地瓜時,臉上全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想到待會兒大家你一聲我一聲的「用屁股唱歌」時一定會很臭,於是笑得在沙地上滾了起來!
從有土團造土窯;有沙子挖土坑這點,我了解什麼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這些童年的事已時隔二十餘年,一件件童年往事都成了「歷史」。鐵路早就全面電氣化,崎頂已經多年未去,表哥也早就搬離那裡!這一天,為了紀念縱貫鐵路通車一百年,鐵路局特別加開了台北到新竹的蒸汽列車!得知消息,我不由自主的來到火車站,躍上車廂!崎頂雖然在終點站之後,但無妨!因為回憶正以火車的速度無限延伸,延伸至崎頂站,延伸到我童年的一幕幕「歷史」中!
文章定位:
人氣(1,040) | 回應(19)|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 | 個人分類:
童年的往事 |
此分類下一篇:
赤腳上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