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朋友 龍樸清
「老師，小豬不知道怎麼了？在樓梯口獨自一個人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好像心情很不好？而且她一直碎碎唸，會不會是中邪了啊？」小魚跑到老師面前通風報信。
「中邪？我還中樂透呢。她的眼睛是自來水龍頭，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老師，今天是雨天，下點雨水很正常！不用理她。」阿維又來了，胡說瞎掰一通。
「停──可不可以不要在那裡瞎說。讓我問過小豬再下結論。」麥老師說話了。
「老師您說得對，有水當思無水之苦，節約能源人人有責。」阿維此時的表現無異是在找死。
「老師，小豬的事問我就好啦！我知道，她失戀了啦。但是我覺得小學生失戀根本不要管他，那是她自找的。女生一哭，老師就安慰她們，一皺眉頭您就露出關愛的眼神。那樣會不會保護過度，反而得到反效果呢？看到老師慈祥關愛的眼神，讓我都好想要當女生，扮可憐、裝憂鬱，這一招真是超級管用。」一向安靜的品元，終於按捺不住發出不平之鳴抗議老師的差別待遇！
「老師，品元想當女生，那您就成全他，叫他立刻變性，或是叫他立刻去換穿裙子、露背裝。最好還要高跟鞋、修指甲、燙膨膨頭，走路還要像名模一樣左扭右扭。」阿維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他都能卡進來插嘴，大夥真是敗給他了！他說的話總是讓人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如同宜庭所做的形容，就算他全身死翹翹，舌頭一定還能活蹦亂跳。
「瞎扯淡別扯那麼遠行嗎？阿維，你現在幫我把這份名單送到五班老師的手上，之後再回教室午休。」老師下令，為了圖耳根清靜，想支開這位長舌公。
「老師，我腳痛，恐怕沒辦法完成這項『神聖的任務』，您還是找腿最長的士豪去吧！還有，老師，班上女生那麼花痴，見一個愛一個；今天說失戀，明天又會大吼大叫的告訴全世界她找到真愛了！她們應該是『亂愛』，不是『戀愛』。而且失戀又不會怎樣，甚至不會少掉一塊肉，更何況她們年紀那麼小，哪懂得什麼戀啊愛啊的。要是真的因為男生不理她而心情不好，那不是正好可以減肥嗎？這樣一來，對注重身材外表的女生來說，還真是一大福音啊！」老師的計謀並沒有成功，阿維還是冒出一串引起公憤的話語。喔！真是夠了，居然在這時候講風涼話，他腦袋裡到底都裝什麼啊？
「你怎麼這麼說呀？你有沒有同學愛啊？你簡直沒血沒淚的鐵石心腸！」文靜的阿卉看不下去，終於開炮攻擊。
「我有血有肉、有手有腳，還有二百零六塊骨頭。我這是就事論事啊！」阿維又在耍白痴了，這時群情激憤，一副要合力搔他癢，讓他滿地打滾的態勢！
「好了！好了！」我師要大家停止議論。就在這時，小豬帶著一雙哭腫的眼睛走回到教室。形容憔悴、神色木然、一樹梨花春帶雨的失魂落魄模樣，看了讓人覺得可憐。
「小豬，到辦公室來，我有話跟妳說。」麥老師說完話就立刻往教室外走去，到了門口，他回頭又補了一句：「樸清，幫我把茶杯拿到辦公室倒開水。」
麥老師是學校有名的『水牛級』的人物，一天喝個五、六大杯水是稀鬆平常的事。我走到辦公室，故意慢慢的移動，還刻意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由於好奇心的驅使，讓我很想知道老師是怎麼跟小豬溝通的。
「妳怎麼了？心情不好還是肚子痛？」老師用慈祥和藹的語調說話，而且用明知故問的內容當開頭。
「……」小豬持續拭淚，但除了抽噎啜泣，並沒有用任何其他話語回覆。
「是不是妳們家的小貓失蹤了？還是小狗骨折了？或者小強落枕了？……」老師話沒說完，小豬噗滋一聲笑了出來。有時候老師講話的內容跟愛耍嘴皮的阿維還真像。這一瞬間，小豬立刻破涕為笑，就像雨後陽光露臉，天空出現彩虹一般。
「老師……我覺得……你覺得……」一個吞吞吐吐的丫頭，對著一位事先早就知情的老師。不遠處則是我這一個好奇的倒水「狗仔」。想想這畫面還真是精彩，我乾脆躲起來，藏在門外，聽聽雙方的對白。
「妳是口吃還是不好意思？有話快講！」老師用半命令的語句，我隔著窗戶差點冒出──「有屁快放」這句話。但不待我動口，小豬就開始說話了。
「現在我心很痛，也覺得很困惑。大家都叫我要欣賞別人的優點，不可以自我中心；都說要能拓展人際，不可以搞自閉。可是當我看到了同學的長處，打算表達出自己的愛慕之意，老師和爸媽卻抱持反對的立場。」小豬說完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同學們也讓我感到困惑和失落，本來四年級的時候阿薰跟我是同班的好朋友。可以說是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但是自從升上五年級她跟阿儀分在同一組，就常常兩個人去玩單槓。這對死黨每次玩回來就像瘋子一樣，披頭散髮而且不停大笑。我找阿薰像以前一樣手牽手去上廁所，她都不理我。我記得她的生日，我會幫她慶生，我總是幫她拿便當盒打飯菜，出門旅遊一定幫她帶名產，有好玩的一定會想到跟她分享。但是她居然這麼狠心，竟然喜新厭舊，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小豬說道。說得真是振振有辭、理直氣壯。
「我了解，妳覺得朋友之間要互相，要公平。」老師說。
「對啊！不然怎麼叫朋友？」小豬篤定的說著。
「妳的意思是說，有錢的朋友送妳名牌包，妳就要送名牌錶；男性朋友給妳一組化妝品，妳就應該送他絲襪和圍巾？」老師說。
「老師，男生送那些幹嘛，要看狀況。」小豬抗議加澄清。
「原來要看狀況啊！」老師說。
「對方不需要的就不要送他。」小豬補充。
「那你怎麼知道對方喜不喜歡？還有，如果拿到禮物都一定要拿出對等的禮物來回送，那就是『買賣』了吧！朋友之間要互相沒錯，但絕對不是你設定的那樣，期待得到對方回報。交情之中最重要的是心意，是互相支持，是要能透過交朋友來豐富、美化人生，讓自己的生活更精彩。不該把朋友當成財產，想成誰擁有誰或誰佔有誰。更不可以認為是我的朋友就不可以再跟別人當朋友。當然更不可以把朋友當奴隸，不停的使喚他或奴役他！」老師在講大道理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如此唸經時，我的頭就開始痛。
「喔！好像……老師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小豬回答。
「什麼好像很有道理？是真有道理。現在妳想一想，如果換成是別人強迫妳依照對方的標準來交朋友，她或許會在妳肚子不舒服的時候想上廁所，請妳陪她同行，這時妳因不方便、不舒服而拒絕，對方是不是就會立刻丟下一句：『這叫什麼朋友！』相信妳也一樣不能接受。」老師說。
「對吼，我怎麼沒想這麼多？但是還有一件讓我很傷心，當那就是我送禮物給欣賞的人表達好感、表示希望能跟他當朋友時，那個人卻露出看外星人的驚慌加詫異的表情。」小豬講了另一件事，也正是今天掉眼淚的導火線。
「妳很棒，長輩們說的話全都聽進去，而且還為了人生更寬廣、更美好改變了自己。但是表達關懷的方式是要學習的，還有，人際交往是一門學問；接受與拒絕更是一種藝術。對很多人來說交朋友並不需要送很多禮物，因為如果只重物質、只重請客，這樣的交情比較接近『酒肉朋友』。」麥老師說。
「什麼意思？」小豬抓了抓頭，眼神快速的轉動著。
「維持交情應該靠關懷，靠彼此間的默契，交朋友更要選擇──友直、友諒、友多聞的夥伴。誠實、正直、見聞廣博的朋友是值得交往的人。」老師說。
「我知道六年級有一個男生，他誠實、正直又見聞廣博，我很喜歡他，重點是他又高又帥，吸引眾人的目光，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我打從心裡面喜歡他，他是我夢中情人。我們讀同一個安親班、同一個英文補習班，住的地方也只隔五百公尺，這根本就是緣份。是命運讓我們認識，是上天安排我喜歡他的！但是我們就像羅蜜歐與茱麗葉，更像梁山伯與祝英台被活生生的拆散。我是全世界最可憐的美少女了！為什麼大家都反對我們交往呢？」講到這裡小豬又開始傷心，邊流眼淚邊擤鼻涕，還邊說著看法。
「對方男生有跟妳一樣的感覺和想法嗎？」老師問。
「不知道！但是他把我送給她的海綿寶寶手機吊飾退還給我。」小豬回答得很小聲。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生與死
而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我在窗外小聲的背起麥老師這學期教我們的泰戈爾詩句，因為這一段跟小豬的心情太搭了。而那種追求愛而不可得的情節全是她自己虛構的嘛，對方男主角可是一點都不知道！
「那妳有沒有想過──妳是不是也是他心中誠實、正直又見聞廣博的人？如果不是，他會喜歡跟妳當朋友嗎？還有，在這個年紀，大家做做朋友很不錯，可以做好同學，可以是可無話不談的夥伴，但是如果他根本不想有妳期待的那種浪漫的男女朋友的交情呢？」老師說。
「……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 是個過客」我的內心又冒出另一首麥老師教我們的詩──鄭愁予的「錯誤」。
「喔，這點我倒是沒想過。」小豬說。
「還有，有時候表達太直接會嚇到對方，感情是雙方面的，絕對不是一廂情願。這個年紀要學的正是如何選擇朋友；如何跟朋友維持適當的距離；如何學習朋友的優點；如何互相砥礪改進缺點。年紀小，經歷的事情少，容易走極端，也容易犯下一些很瞎的錯誤。如果因為不成熟，全憑自己的偏見來建立心中設想的狹隘交情（或男女感情），甚至在交友時造成自己的遺憾及別人心中的陰影，那就會是一種悲劇了。」老師說。
「但是我被拒絕心中會有陰影！」小豬說。
「我更擔心妳對那個男生窮追猛打，他心中的陰影比妳的還要大十倍。再說，朋友不是妳所擁有的財產，不可以有超強的占有慾。想想現在你聽到低年級小朋友說『妳要跟我好還是跟她好』時會覺得好笑，那麼妳應該聽懂我所強調的重點了！」老師說。
「還有一點要注意，欣賞別人的優點，喜歡別人無可厚非，大人們也都接受，但不要把自己塑造成『花痴』的形象。一看到某一個帥哥就尖叫，就神魂顛倒，然後就進入失能的狀態，這會讓大家看笑話的。而且那個你喜歡的男生會不會因為妳那麼膚淺或認為妳瘋了而躲妳躲得遠遠的，那就不知道了！」老師怎麼說不累啊！
「交朋友的動機也要純正。如果年紀小結交異性的朋友只是為了拿來自誇、拿來讓別人羨慕、追隨流行、或是故意製造困擾引來家人的關心，那就有點不夠善良了！」老師說。
小豬露出心虛的眼神，像燈泡跳電時滅了一下，又重新點亮。「我也不想這樣，我回去會想一想的。」
「喜歡別人前，要先喜歡自己，分清楚妳是妳，朋友是朋友。更要留空間給自己和朋友。這樣才是交朋友應有的態度。」老師說。
「老師你怎麼懂那麼多？」小豬心情顯然好多了，認真的問起老師話來。
「老師年輕的時候認識過很多朋友，男生女生都有！」瞧老師臉上的雲彩就知道他十足自得。
「而且都是被拋棄的喲！」我在窗外補充。
「龍樸清，給我進來領死！」老師叫道。
「老師，您怎麼知道是我？」我一邊推開門走進去，一邊問道。
「從頭到尾我都知道你躲在窗外偷聽，除了偷聽還說錯話。現在兩罪併罰，你死定了。來人啊，拖出去斬了！」老師搬出口頭禪。
「不要啊，老師，我下次不敢啦！」老師之所以會反應那麼激烈，是因為我說中他年輕時常被拋棄的事，所以他老人家惱羞成怒了！
「這次我離開你便不再想見你了……」我大聲的背起另一首鄭愁予的詩「賦別」，回頭對著老師和小豬笑著。我用這兩句詩同時向兩人說不同的話，希望他們聽懂。但此時我的腳步絕對不可以停下來……逃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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