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比賽 龍樸清
經過一兩個月的練習，五年級各班曲子選好、伴奏確定、指揮找妥、上下台的順序事先排演多次後，接下來就全看各班最後的衝刺了，正所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時間像流水，在大家練唱聲夾雜著音樂老師的指導與指責聲中，比賽的日子不知不覺來到眼前了。
我們班上對這次的比賽抱持著好玩、輕鬆的心情。只因為大家都還一直記得麥老師在上個學期運動會前的談話：「凡事盡力就好，過程最重要！」
只是在這種自由、沒有壓力的「浪漫」心情下，練習的表現自然也就十分的「散漫」了：有時練唱歌曲速度慢得像老牛拖車，拖拖拉拉的唱到每個人都快斷氣的樣子；有時則像是在飆車，就好比騎著「野狼一二五」，不停加油門，趕趕趕、快快快，飆得讓我怎麼樣都跟不上，那種速度真的是有夠「機車」；而更令人討厭的則是時快時慢的時候，那就像是在搭乘雲霄飛車似的，有時往上爬往上掙扎一直到差點倒退溜；有時則是快速往前衝，快到擋都擋不住，快得像從懸崖滾落深谷的石頭。
不過畢竟姜老師是主修音樂、學有專精的專業音樂老師。五九白目班在她的指點之後，換氣的方式進步了，發聲的部位調整了，合唱的默契也變好了，歌聲更從那種破鑼嗓子「鴨叫」等級進步成為柔美沙龍級水準的音色！原先零零落落、此起彼落、一個聲部唱成三個聲部；齊唱硬是唱成卡農或者三部輪唱的情形也改善了許多。
等到進入緊鑼密鼓的決戰階段時，有些班一個星期練十多次；有些班甚至每天練三次。唯獨班上的麥老師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所有的課程一如平常的進行，並沒有挪出額外時間練習合唱，也沒有刻意讓班上同學唱給他聽；練給他看。他老人家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同學們，這次的比賽，要好好加油，老師精神上永遠支持你們。」
「老師我們要物質的支持，如果有好成績可不可以像八班一樣，連續三天都不要出回家功課？還請全班去吃王品牛排？」阿維果真是「神風特攻隊」的隊員，有找死的勇氣！
「過程最重要，所以你的要求，當然……」老師話講到一半就被打斷。
「沒問題！」全班異口同聲幫老師接話。
「是──當然『沒可能』！不要想太多！」老師立刻糾正同學。
不知道是出於信任，還是老師對於合唱並不在行，又或者他早就超脫在勝敗名次之外，他對全班的合唱練習不怎麼Push（督促），也不怎麼給壓力。
倒是指揮阿芮，她可積極了！中午時間找了伴奏小儒到音樂教室練默契不說，還在比賽前三個星期跟音樂老師建議除了鋼琴之外希望加進別種樂器。於是宏宏帶了小提琴來學校練習，接著琪芳也帶了長笛到班上試吹。而麥老師依然埋著頭繼續改他成堆的作業！
就在比賽前一天的下課，班上開始有同學不斷向老師獻策：有人說要穿便服，有人說頭髮要做造型，有人說要貼亮片，有人說最好在頭上綁上一閃一亮的LED燈，阿維甚至還提議全班打赤腳做相撲力士的造型。出主意的同學們還說那叫「出奇致勝」！
不過，那些提議被麥老師一一否決。最後老師綜合意見作了部份妥協，他下令同學可以做一些簡單的造型：服裝由提議的便服改成運動服，做頭髮綁「頭燈」改成戴顏色不拘、花色不限的棒球帽，還規定如果不能全班都有帽子可戴，就全班不要戴。
老師也展現彈性的一面，他說如果有人要在額頭上寫「必勝」，他不反對。如果有人要在臉上用顏料塗上小貓的造型他也能勉強同意。
只是──同一天音樂課上完，姜老師終於忍不住跑來找麥老師了！她告訴麥老師：「麥老師啊，今天是直笛考試的最後期限，全班只有十個人通過。而且平時合唱練習時，一半以上的人不認真練習，所以這次的合唱比賽，我看你要有心理準備，結果應該會令人慘不忍睹。貴班恐怕上得了台，卻不知道要怎麼下台喔！今天練習時，更是至少有一半的人不好好準備，阿維故意慢半拍；小銘一直故意左搖右晃；大頭威還沒開始唱就對指揮大聲嗆聲說自己要亂唱；慕霆上台時動作慢吞吞還撞倒了隔壁的同學，還有一群人愛唱不唱，甚至有人從頭到尾都沒打開嘴巴！勉強開了嘴巴，卻改歌詞的一直亂唱。『長亭外古道邊』唱成『長亭外狗大便』；『這是一個小世界』唱成『這是一個小吃街』，真是傷腦筋。」
我在窗邊只聽到麥老師用一種十分奇異的語調說著：「放寬心啦，就想成我們班只有指揮、伴奏和這十來個賣力的同學上台比賽好了。哎！如果真的可以只派這些人當代表，我們班一定可以名列前茅，姜老師請妳先把害群之馬略而不計吧！反正五年級九個班都是妳教的，不用擔心啦！表現不好，最該在意的也應該是我，我都不著急了，妳也可以不用緊張！」老師居然在打哈哈。
雖然麥老師這樣安慰姜老師，一副很看得開的樣子，但是上課鐘一響，姜老師才一轉身離開，麥老師立刻變臉。他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垮得像是一隻老沙皮狗。
「老師，今天我們指揮伴奏四個人下午約好要到隔壁國中，然後到阿芮爸爸的辦公室練習。」琪芳像隻快樂的小麻雀跳到老師的面前報告。
「不用去了！練熟了又有什麼用？」老師以高八度的聲音回答。害得琪芳杵在講台邊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呆呆的望著即將「發表演講」的麥老師。
「明天是合唱比賽，大多數負責歌唱的同學都不好好唱，伴奏練到有國際級水準又怎麼樣？合唱是一種團體合作的活動，從指揮、伴奏到歌聲都要能夠配合。透過這個活動希望可以增加團體的凝聚力，增進團隊精神。但是今天音樂老師來告知，班上練唱的時候並不用心，甚至還搗蛋作怪，這讓我覺得很失望！所有人現在站起來好好想一想，反省十分鐘後我們再來繼續討論合唱的問題。」麥老師說。
十分鐘過後展銘首先舉手發表想法：「老師，您之前不是說只要努力就好，結果並不重要嗎？可是我們練得這麼快樂，您為什麼要生氣？」
「我幾時說過結果不重要了？」老師反問。
「有啊，運動會前老師就說過──『凡事盡力就好，過程最重要！』」小豪舉手聲援展銘。
「凡事盡力就好，過程最重要。沒錯！但是，一方面你們並沒有盡力呀！另一方面，『過程最重要』，『結果』第二重要啊，了解了嗎！告訴大家『過程最重要』是在提醒大家不要有太大的得失心，不是要大家不努力，或者是不把榮譽當作一回事！」麥老師補充說明。
「老師我以為您不追求虛名，不在意成績的，所以不會管我們這次合唱得第幾名，會告訴我們參與一下就行啦！」愛插一腳阿薰說話了。
「雖然我不愛慕虛榮，但是我也重榮譽，我可是相當愛惜羽毛的啊！這就好比雖然我不貪求金錢，但我也節省金錢，不會揮金如土一樣啊！雖然我不會逼迫你們要得前三名，但我還是希望你們可以好好練習，每個人都能自我突破，用絕佳的表現拿到所能達到的最好成績啊！」話才說完，中午十二點的鐘就響了，全班立刻作鳥獸散，各自回家去了！
星期四中午，阿芮跑到麥老師跟前，跟老師要求利用午休帶同學們到視聽教室臨陣磨槍，做「垂死的掙扎」。當所有的人來到視聽教室時，大家好像要去兒童樂園進行校外參觀般興奮，聊天的聊天、奔跑的奔跑。麥老師進了視聽教室說了三次「坐下」，後面的同學完全沒有聽見！
「所有人一分鐘之內回教室，班長鎖門！」根本連吊嗓子都還沒開始，練習就被終止了！
結果，老師又數落了全班同學一頓：「大家不是要把握最後的機會練習合唱和培養默契的嗎？好不容易找出時間了，全班卻亂成一團，那還練什麼？會有效果嗎？所有人好好想一想。」之後，麥老師就被廣播叫到辦公室開會了！
十二點五十分的時候，麥老師開完會匆匆忙忙進到教室，班上才經歷了一場表決與對談。老師沒有多問，也不拖泥帶水，問了一句：「沒有棒球帽的舉手？」大約有六、七位同學怯怯的舉起手。大家心中有點心擔憂，怕老師此時會「火山爆發」！
「那麼，待會就不戴帽子上台……」麥老師平靜的宣布。
「老師，我帶了三頂。」庭語、阿卉同時出聲。
「老師，我帶了兩頂。」此起彼落的聲音，讓老師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和譪的說了一句：「總算還是有貼心的同學。沒有帽子的同學快點兒找人借。」
「所有人到洗手間上廁所，三分鐘後集合，下樓拼命！」老師講得一副要把全班同學推上戰場的模樣。
「下樓前先抄聯絡簿，前兩項抄起來，後兩項等比賽完，看你們的表現再決定需不需要寫。大家準備好了嗎？前進！」大家帶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快步下樓。
老師並沒有直接帶我們進入比賽的場地，而是繞路帶到學校位於中廊邊的「音樂廣場」。然後招呼大家：「男生站台階上；女生站台階下，指揮、長笛伴奏準備，我們大聲的唱完指定曲才進禮堂！」
「大家常歡笑，眼淚不會掉……」老師說待會兒比賽唱歌時，只要嘴巴張得夠大，就算成功了！還說等一下在台上唱歌的時候，他會用攝影機拍下到底誰的嘴巴張得像河馬，那麼那一隻河馬在比賽完就會得神祕的禮物。
「暖身」、「開嗓」完，進到禮堂，看到禮堂正中央架了一台攝影機，舞台上有合唱用的階梯，兩旁有動物的造型設計，布幕上貼著「九十八年度五年級班際合唱比賽」字樣的布條。
「現在五年級各班到齊，比賽正式開始。」司儀宣布完後，一個班、一個班依照抽籤的順序逐一上台。我們白目班抽到的是第八號，在聆聽與等待上台的時刻，小凡開始輪番帶著同學到禮堂外畫臉，她賣力使勁的畫，邊畫還邊唸咒語：「我擦我擦我用力擦；我畫我畫我拼命畫；嗚吧嗚吧阿魯巴，比賽分數一直加。」
每畫一個人，小凡就像小魔女一般就唸一次咒語。最後大概有一半的人臉上有了圖案：神奇寶貝畫了海盜刀疤；展銘畫了一道閃電；大頭威畫豬頭；我畫的是海綿寶寶；女生畫的是各式各樣貓的造型──有小貓，有老貓，有肥貓，有波斯貓……。大家相對看了一下，都因為畫得很抽象而偷偷的笑了起來，這樣真的很容易讓人有正在舉辦化妝舞會的錯覺。
當目光聚焦到台上時，真是賞心悅目。瞧！每個指揮有模有樣，就像在指揮千軍萬馬。伴奏更是樂音悠揚，只是有些班的同學因為緊張有點兒趕拍子！所有的參賽同學更像一株株的小草隨著音樂旋律左搖右擺了起來！隨著比賽的進行，離我們白目班上台的時間愈來愈逼近，我的心跳也隨之愈來愈快，手心開始微微冒著汗，膀胱也愈來愈沒力！
老師說：「請用歌聲來告訴我，全班都不想加寫功課！你們的歌聲一定要比其他班大一倍，知道嗎？」
「接下來上台的是第八號，五年九班的同學請上台。」司儀說完，老師比了一個握拳的加油手勢，然後在指揮阿芮的耳邊嘀咕了兩句就拿起數位相機準備為我們拍照去了！
阿芮兩手一伸，輕輕的用唇語說了一句：「老師說──大聲唱，唱錯沒關係，只要大聲就可以不加功課！」接著她就用瀟灑的動作轉過身去，舉起棒球帽，做了一個迷人的邀舞動作，那簡直就像是在跳芭蕾舞──這個敬禮動作贏得滿堂彩。
從頭上投射下來的燈光很溫暖，而光線照在臉上，讓每個人都顯得特別有精神。在還沒演唱之前同學們彼此看了看，也小小聲的互相打氣的說了句：「拼了！」這短短的兩個字讓緊張的氣氛消失了一大半。
再看看身邊布置的彩色氣球，感覺更像是在玩泡泡一樣自由自在。鋼琴和長笛的前奏開始傳到耳際，我感覺自己好像正在大草地上追著飄散的泡泡，那麼的輕鬆自在，那麼的令人陶醉。
然後，全班全神貫注緊盯著阿芮那一雙像展翅的大鵬，也像兩隻游魚的手而開口歡唱！我完全融入在優美輕柔的鋼琴和嘹亮悅耳的長笛聲中。練習過許多次的「小小世界」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從嘴裡跳出來。不只是我，就連搞笑阿維、搞怪大頭威的神情也全都認真而專注，這時跟昨天音樂課亂唱的情形截然不同。自選曲「送別」配合小提琴和鋼琴聲，同學們更是唱得如泣如訴。
在阿芮又一次誇張甩帽彎腰的花俏敬禮之後，我們愉快的下了台。這五、六分鐘，完全不像在比賽，比較像在唱ＫＴＶ，很輕鬆、很愉快，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
下台之後沒多久，第九號也唱完了！大家原地休息，等待分數統計結束，隨即頒獎。
最刺激的時刻來臨。司儀公布成績：「獲得第三名的是──五年二班！」（哇！最有希望的第三名被搶走了！）
「第二名的得主是──五年四班！」耶！（他們全班不分男女全在歡呼，女生高興得互相擁抱，男生高興得互搥胸口。看了這幅景象還真令人羨慕！）
「如果班上平時就好好練習，今天我們應該也可以得獎吧！」我心中這麼想。就在這個時候耳際傳來：「第一名的得主是──，讓我們恭喜──五年九班！」
「耶耶耶！Yes！」歡呼聲震動了天花板，全班屁股像突然觸電般立刻跳了起來！
「有沒有聽錯？我是不是在做夢啊？司儀看錯了吧！」大家雀躍不已，連要上台拍合照時，同學們都還是用袋鼠的步伐。比賽最後是以拍下我們白目班忘我往天空丟帽子的合照收場。
拍完照後，各班帶回。我撿了地上三頂帽子交給麥老師。這時，姜老師走近麥老師身邊來向我們麥老師道賀；麥老師則向姜老師道謝！
「姜老師，辛苦妳了，那些白目寶寶惹妳生氣又讓妳擔心，真不好意思！」麥老師說。
「麥老師你真是聰明，讓他們戴帽子，就算他們東張西望、沒張嘴唱也看不到，因為全被帽子遮住了！」姜老師笑著說。
「不是啦！妳誤會我了啦！我要他們戴帽子不是為了遮羞、遮醜，是設計造型、裝扮，這樣就可以提醒他們要認真點兒，就會認定自己在表演，會更加賣力演出，而不會感覺自己是被迫參加比賽而敷衍了事。而且這次僥倖得到第一名，除了姜老師您的指導，班上的指揮阿芮全心規畫，伴奏碩宏、琪芳和杰儒的反覆練習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到我的五次『祝福』加上一張『命運機會卡』。」
「五次祝福？一張命運機會卡？」姜老師提高了語調問道。
「就是別班老師拼了命帶著同學反覆練習時，我則是不停的在責備和講道理給他們聽。一個星期來，唸了五次經，所以是五次祝福。至於「命運機會卡」是這樣的啦，我在黑板上寫下四項功課，其中兩項是確定要寫的，另外兩項則是規定──只要他們今天認真唱就可以不用寫，作為獎勵。」麥老師說。
「原來如此啊！果真是妙招，難怪你創造了傳奇，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姜老師講完，麥老師一直搖頭苦笑！
我覺得很奇怪，我怎麼老是碰巧聽到姜老師和麥老師私下的對話？姜老師走遠後，我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問麥老師：「為什麼姜老師說我們得第一名是不可能的任務？是不是覺得我們班唱得不夠好？姜老師覺得我們帽子戴得好，是不是因為她覺得我們班同學的臉看起來都『米咪貌貌』？」只是話到嘴邊我又給他吞了回去。
因為，我可不想麥老師聽完問題之後轉過頭來，推推老花眼鏡，斜眼瞪著我，然後說：「再亂問，我就送你一個特別的『祝福』外加三張『命運機會卡』。」這樣一來我可就真的叫做自討苦吃啦！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