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怡婷──夜晚的風輕輕吹
風在夜晚輕吹著,一個早已忘了自己年紀的老師站在龍安街等著外帶的晚餐。對多數人而言那該是消夜的時分,我卻因習慣性的夜間運動還在等待晚飯。
點過餐後,手裡握著百元鈔票,看著搖動的樹梢,思緒不免隨夜風遠颺……
「老師,她要上作文班。」明天,怡婷要訂婚了。但我腦海裡卻還停留在當初她隨著慧如一起到克難宿舍撞門的情形。
「但是我沒有開作文班啊,我只是暑假的時候才有空上耶。」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在上午九點多的下課這樣回應慧如的說話。
「不管!她也要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必須長期擔任作文老師而擔憂,內心的感覺有點像燙髮的廣告──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硬著頭皮接下了每週一個半鐘頭的作文班之後,可真是驚喜連連。(要說驚嚇連連應該也不為過。)
「老師,我姊每次都等到星期六下午才開始寫作文。」妹妹佑甄的爆料,讓當時才二十多歲的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只要她從廁所跑出來那就嚇人了!」我心想莫非怡婷像超人一般,從電話亭出來就變身擁有超能力。
上完作文課,我把佑甄偷偷找來,低調一問這才知道原來她姊姊只要在有壓力的情形下效率特別高,大概像大力水手吃了波菜;熬夜的學生喝到蠻牛一樣。但寫作文又不是一般按件計酬的工作,少了靈感又如何?怡婷躲到廁所捕捉靈感,立時文思泉湧、運筆如飛,就用搭了高鐵或坐上飛機的速度為文,自然也就能夠像音速小子般超量快速完成規定的功課。
「老師,難道你改我姊的文章都沒有覺得怪怪的?」佑甄向來對人有一套,問話也很能充份引導。
「有有有,我改的時候真的就覺得特別有味道。」我樂於配合她的慧黠。而那時候的獎勵是每寫完一篇文章就可以領到一份禮物。禮物不是螢光筆、原子筆就是信封信紙,此外還會不定時買飲料作鼓勵、犒賞與慰勞。
那時的作文課程除了講義、範文、閱讀測驗之外,更會將同班同學的文章印給同學觀摩,以達到「見賢思齊」的效果。但對於特別努力的學生,我則祭出法寶──重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說得一點也沒錯,特別規定是背完一百首唐詩就可以去吃牛排。於是「紐西蘭牛排」成了最佳選擇,事後聽說那是怡婷第一次吃牛排。不久之後,聽說那家牛排店關門大吉,我總笑著對她戲稱牛排店是被她吃倒的。
聽說這個請吃牛排的大方行為,對她日後職場的行為帶來相當大的「負面影響」。(當然這個表現更可能是來自於她們陳家的遺傳。從今天訂婚宴不收禮來看,後者應該成份較大。)
怡婷升上國中時,民生社區一帶的小朋友功課遇到了些瓶頸。在那個仍屬於「有為年輕人」的年紀,家長的「救命請託」讓我很難推拒。更令人意外的是留了長辮子的佑甄意然騎著迷你腳踏車擋住去路,頗有霸山為王、攔路搶劫的態勢。然後撂下一句:「老師,幫我姊上家教嘛,我們又不是不付錢。」終究我說不過她,這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常被罵就是因為得了便宜還賣乖,怎樣,不高興咬我啊!)再忙也要陪「她」上個家教。
於是每週兩次的約會,便成了大壺茶、鹽酥雞相伴的聚會。課堂裡有同窗共讀的勤勉,有永不停止的笑料,有笑到鼻孔噴茶的特技,更有令人難以忘懷的溫暖。
那時上的家教很特別,一開始一對一收一千五百;後來變成二個人,仍然一個人收一千五百;最後六個人一起上課還是一個人收一千五百。這種鴨霸不知變通,不在意金錢的個性在這件事情上表露無遺。(當然後來收這樣的價錢,讓很多人唾棄。)這跟教作文不管辛苦不辛苦,不管能拿多少錢,不管印教材花費多少成本,全都不放心上是一樣的。
後來,沒有意外的,怡婷丫頭果然當了國中老師,而且還跟三姊同校。秉持她國中時候考前一天明明自己功課沒準備完,還是不忍心掛斷同學詢問、請教電話的態度。妳的善良用心也立刻與學生及家長進行真情互動,更在教學工作中找到了自我完成的路。她除了對學生慷慨,關心之外更能寬心以待。她的善良、她的用心讓我臉上有光,走路有風──我以她為榮。
「先生,這張一百元是你掉的吧!」我這才從夜涼如水的輕風中回過神來。
「謝謝!是我的沒錯!」撿起這張沒被飄走的一百元,快速放進皮夾藏起來,再趕緊拿出包包中的硬幣。「這一百元是怎麼樣也不可以花掉的,就如這段回憶是怎麼樣也不可以忘掉的一樣。」我對著不停輕吹的晚風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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