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在課堂中拌嘴,女孩間的嘟嘴、瞪眼、微酸小心思的碎語,到充氣球似的風涼話,乃至「冰桶挑戰」的漠視與火燒山的挑釁。
我不得不當隻好奇的貓,豎起警覺的尾巴當降落傘,猛地,細瞧。
A:我借她一支粉紅色的筆,但她沒還我!
B:我還了啊!只是你自己沒注意!
A:哪時還的?但我到處找就是沒有了!
B:反正我就是還了,你找不到關我什麼事?!
A:(委屈狀)這是我很愛的筆耶...
B:(理直氣壯)那是你的事啊,誰叫你要借我?我還了啊!
A:(低頭喃喃)我的筆...
B:(洋洋得意狀)我天天都在丟東西,所以丟了一支筆有什麼好難過的?!
A:(不甘心)我的筆...
其他學生組成公親團隊,楚河漢界,儼然有局外局的延長賽狠勁!
首先,我承諾會找他們導師討論看如何處理,但我說了自己的一則小故事,解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在乎。
我是很念舊的人,曾經一條用了二十年,補了幾個小洞與脫線縫邊的小手帕不見了,我四處慌亂地找著,但小手帕好像是離家出走的貓,怎樣就是回不到我身邊了,我甚至延著當天的行走動線找,好像能聞到貓氣味的主人,就連牆壁上的貓影子都能看見似的,最後越走越傷心。
走不動的腳,想不起的路。
「每一個人跟自己的東西之間,都有特別的感覺。你可能覺得反正天天都會不見與丟失,比較像用過的面紙,反正再抽一張就好了,所以也就無所謂,但有人卻是主人與貓的相互馴服關係,這樣的感覺我也有過...」
學生們聽了這樣的說法,腦袋還在打結中...
公親團的瞳眸裡,全都打開photoshop,畫起自己與失物的關係具象擬態,花鳥蟲草滿天飛舞。
借筆的從一束張揚的芒花,被雨打濕地收斂了些。
丟掉筆的則是那雨,好似被瞭解地抽調委屈,紅了眼眶,透出天青的微笑。
我再度分享後來在媒體上班時的經驗,數據、資料網路化尚未普及的當時,公司資料室有位很謹慎的女性工作人員W,每次都要求大家「畫押」,即便趕稿到精神錯亂的眾人幾乎是以搶劫銀行的姿態,拿了資料檔案夾就跑,但W總是小碎步地跟在後方,硬是要那人簽完名才算數。
「我一定會還的!」
「資料只是瞄一下眼,何必那麼麻煩?」
W不依不撓,「畫押」程序非得雙向進行,有借有還,存檔查證,此記錄再度成為她的資料庫之一。
我建議學生,以後乾脆取來小紙條,上頭寫著:*月*日*時***借了***,雙方都簽下名字。歸還時一樣施行。
學生們睜大了眼睛,好像被我吹了魔笛似的,都笑著點頭。
警報解除!!!
但,我心中卻霎時敲起的暮鼓,遙想起悠遠的另一個人的晨鐘。
心,是否也須畫押?
Firtst love的給,是連自己都失心瘋的出清,別說是「買一送一」了,更像是吃了迷幻藥的「老闆不在家,通通送出去」。
誰會想到畫押呢?
至於後來月黑風高的離散,是咬著竹筷禁聲的忍者的倉皇,任務失敗的只求保命,誰還來得及收回給Firtst love的心?還能明目張膽地要求自己畫押,表示已拿回來了呢?
即使年歲滿頭大汗地悶頭攀爬,越過快三十座山頭,空谷幽壑仍時時迴盪心神丟失的「金不換」,低分貝的嘶嘶作響,撩撥回憶來不及收束,更未能打結的線尾,任絞絲鬆脫,飛散成流蘇,如髮。
穿過我的黑髮的你的手。
沒來得及畫押過的,無從索討。
後來過剩的時光抹影,即使於意識斑駁的牆,黑白分明、鉅細靡遺地書寫,致:純真的漫漫年華,亦是很快的被長日將盡給倏忽消弭,吞沒於夜太黑,化作無人知曉深夜夢迴的囈語。
即使是夢中人,也僅能從唇齒間的溫度,尋找囈語說出時的悸動與顫抖。
Firtst love沒畫押過的心,不代表沒給出與收回,只是未曾光明正大,亦無人可稱不在場。
何須像上述學生們的拌嘴與爭吵,甚或一念防衛既起,有人墮入受害者情結,有人則兩手一攤無所謂?
總是世間寥落一重之後,回到人生初見之前的寂然。
心的畫押,是自己的右手簽給左手,僅止於胸壑間合十的開闔,幾而放掌,業已完成。
只是,能雙手合十的轉瞬,不知年歲又迂迴過多少臨界的山之巔、水之涯,甚或生死臨界的潮間?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zAQrNe2tqc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