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切藝術家,當他的生命與西藏有了深切相連的時候,就有一種東西在其作品中留下。而另有一些,則變成一種情結,深深嵌入靈魂。由此西藏有可說的部分,也就有了不可說的那一面。有意思的是,歲末年初,那個把藏族舞蹈跳得出神入化的藏族舞者卓瑪,舉行了她的《乘願再來》舞劇演出,而那個因《阿姐鼓》、《央金瑪》風靡四方的朱哲琴,則在一周後的北展劇場,有了她的《天唱人間》演唱會。這是兩場風格迥異的演出,卻讓人感到無處不在的西藏。那是卓瑪、朱哲琴的西藏,也是每個人的西藏。
1994年的寓意兩個女性的路途
在朱哲琴的藝術生涯中,1994年是一個關鍵年份,那一年,她第一次去西藏。現在想,那時的卓瑪一定在北京,爲她的獨舞晚會做籌備。因爲不久的歲月裏我看到那場演出,至今還記憶猶新。同樣是保利劇院的舞臺,一身藏裝的卓瑪跳著《母親》,她年輕的身體流露出不可思議的歲月滄桑,悲欣交集的表情,訴說著高原母親生命的堅韌與喜悅,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震撼,就像多年後看阿來的小說《塵埃落定》那樣。你只能說,西藏對他們是靈魂,是血肉,你沒法將之剝離。
而這些是需要外來者去尋找的。無數人去了,朱哲琴也去了。這個身量小小的廣州女孩,懷揣著她的音樂之夢而去,多年後朱哲琴說:我的自信在於我知道我能感知到的東西,包括一片山、一片湖泊、一座山,跟別人的不一樣———
1994年,成爲朱哲琴一個起點,這以後,她在西藏進進出出六次,唱片也在海外風靡。而對於卓瑪,那場演出則像是一次隆重的告別。那一年她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我的晚會專場只是個“冒號”而已,它是我新的舞蹈生涯的開始。但這冒號後面則像是一個長長的省略號……
歌與舞兩個女性的生命通道
在網上不難查到卓瑪的資料。她的圖像一點點出來時,首先現身的是藏文,然後是四個漢字:舞者卓瑪。驚訝於那種用詞的一致——對於她,你好像找不出第二個定位。一個十三歲就考入中央民族學院藝術系的孩子,如果她身上深具的靈性不滅,前面的路途似乎就已經鋪好了,沿著《母親》與《珠穆朗瑪》跳下去,那頂“從雪山走來的舞蹈女神”的光環就不會輕易流走。但這只能代表一般人的想法。人們忽略了她與現在所處的這個城市的關聯。她在這裏呆得愈久,愈能感覺藝術的豐富與多樣。她有理由思考將來的路。六年後有了這部《乘願再來》,她爲此闡述說:“我已經幾年沒有新作了,有一段時間不想跳舞,對跳舞産生了一種陌生感。因爲每每在舞臺上的表現都與我的現實生活沒有什麽關聯。北京有天南地北的人,爲什麽我就只能以一種特定的藏族舞者的形象出現?舞者應該有真實的自我,舞者也應該有機會表達自我。”
在卓瑪沈寂的六年中,朱哲琴的姿態也是遠離媒體、遠離舞臺的。我們更多是在MTV、CD中感受她這個人與她音樂的與衆不同———MTV中的她總是隱在那藏式的服飾裏,露出那雙很深的眼睛。那眼睛裏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東西是她生命中的魂,也是音樂的魂。這樣的朱哲琴不可能只屬於一個地方,即使是面對成就她的西藏。她的自由在於從來不去承載她不可能承載的東西,西藏的歷史、宗教與文化,她始終是遊走的狀態,感受到什麽就表達什麽。聽朋友說,在藏區,賓館的服務員都能投入地唱《青藏高原》,但卻不能跟朱哲琴的音樂産生親切感。這只能說,朱哲琴是不屬於他們的。但這樣的朱哲琴卻因此可以走得更遠,她的音樂仿佛是一種通道,讓你能觸摸到世界屋脊的高處,但要真正落到實地,還要自己親歷。而她,也是通過這個通道到了世界各地,然後才是北京。
2000年的舞臺兩個女人的生命對接
現在,兩個女人一前一後都站在了舞臺上。這是歲末的北京,空氣中有一種新世紀來臨前的騷動與不安。而她們讓我們平靜。朱哲琴、卓瑪,這兩個打上高原烙印的名字,隱隱地讓我們有所希冀,對遠方、對藝術、對純粹、對生命。
而對她們兩個人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卓瑪又回到保利劇院的舞臺。她的舞蹈依舊是有表現力的,佈景是現代的,白色雲梯的多樣組合,還有卓瑪的一身現代舞的裝束,就連舞劇所充滿的生命追問,也是屬於現代人的。
看卓瑪在變幻中的梯子上完成一些舞蹈動作,腦子裏經常閃回一個“梯子”的符號,那是西藏的一種符咒符號。有一本文化考察書這樣寫:這種梯子符號在拉薩通往山南澤當的道上特別多。據說,它象徵著“天梯”,人死了以後靈魂可以升天——澤當是卓瑪的家鄉,但我已不知道一個十二歲離開的小女孩是否能領悟它的寓意。同樣,我也不認爲在她幾十年後的這場舞劇演出中運用它,有其潛在的文化寓意。她在其中完成著一種有別於她自己民族的舞蹈動作,姿態無疑是一往無前的,那種偶爾的回眸只在最後出現,她身著藏裝謝幕,然後說了一段很長的話。是純正的普通話,不帶半點口音。
感受西藏,是在朱哲琴那裏。幾乎是從一開始,她就要把我們引領到一種靈地西藏的氛圍。面具、法號、生之舞、死之舞、徐徐蕩開的經文與誦經之聲———以天地的雄渾、高遠,以西藏的神秘、幽雅,烘托出的朱哲琴的歌聲,依然靈異、飄渺,朱哲琴與她的靈異西藏,有著無法背叛的融。
同時還有深刻的緊張。
那是聽唱片、看MTV感覺不出的。那個小小的舞臺似乎有更多的東西加進去了,用所有前衛藝術所能呈現的方式,讓我們感到朱哲琴與西藏的隔。
我們眼中的朱哲琴變得不自在,起碼跟那個在高原上與藏族女孩一起唱歌的朱哲琴不能比,也無法跟那個隱在唱片中的朱哲琴相比。她因此而說了演出中最不該她說的話,在略微有些遲疑的謝幕的掌聲中。兩個女人都是在演出的最後做了表達,語言對歌者與舞者來說,都顯得多餘,但她們是女人,同時又是與那片土地有那麽深的關聯的女人。朱哲琴曾說:“我相信這個世界有些東西是無盡的。”
所以我們感知到的,又是她們靈魂的幾分?
《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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