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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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讀《紅樓夢》，若想像自己即是賈寶玉、林黛玉，那沒什麼奇怪或不妥。正是青春善感時期，幾個人能不遐想？

《紅樓夢》所以迷人，不只一端，最大原因應是人物刻化傳神、性格分明。趙苕狂〈紅樓夢考〉一文，舉了幾則紅迷事例，頗有意思。其中一則云，兩老友為擁林(黛玉)擁薛(寶釵)意見相左，差點打起架來，十足令人會心發笑。

豈但古人？今之紅迷料也不少，雖未必有「林薛之爭」，大抵總會喜愛十二金釵中某人某些人。依多年來探問所知，林黛玉、史湘雲、秦可卿、王熙鳳、薛寶釵五人，較多欣賞者。有趣的是，欣賞薛者十九不欣賞林，反之亦然；欣賞史秦者十九不欣賞王，反之亦然。

大致上可以這麼說：李紈、巧姐、妙玉及「四春」，特別欣賞或印象深入者不多。何故？三言兩語道不清，讀過的人當是明白。

秦可卿在第十三回就走了。他婆婆讚說：「這麼個模樣兒，這麼個性格兒，只怕打著燈籠兒也沒處去找呢！」她人緣好，誰都無法嫌她。第五回寶玉神遊太虛境，夢中之事難言真假，光就溫和柔善、舉止大方，即夠討喜。

史湘雲可能原是作者安排給寶玉為妻的首選，續作者另牽紅線，這且不論。她性情類似男子，不拘泥俗禮，一次喝醉了，倒在花堆中大睡。她才氣也有，六十二回、七十回都描寫到她的能耐。

不喜林黛玉的人，說她個性孤傲，胸襟狹小，並未冤枉她，她多愁常病，看到殘花，葬而泣之，泣而詠之，說話轉彎拐角，不如意就生氣。喜她的人卻認為這才像個真女子，是真女子乃得這般，且才思敏捷，弱質堪憐。

薛寶釵完全不同於林黛玉，兩人是情敵，各有心機，衡較一番，薛的城府確實深過林。王熙鳳設下掉包法，讓寶玉定取寶釵，她居然合作，冒黛玉之名，可見黛玉輸在一個真字。有些人不喜薛，此是主因。喜薛者則謂，她端莊賢淑，適合約束任性貪玩的寶玉，是良妻型人物。

至於王熙鳳，她是《紅樓夢》中著墨最濃的金釵，一百二十回本，以她的名字為回目的有十六。她簡直無所不能，管理榮國府家務，何其龐雜，她有本事弄得好，不容易。此人個性陰狠又潑辣，賈母介紹她與黛玉見面，既玩笑也認真：「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辣貨，南京所謂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她果然尖酸刻薄，賈府裡兩個人死在她掌中，手段很絕。喜她者說，那麼大一個家族，十二生肖皆有，惟她這種性格乃能彈壓梳理，屬「女強人」，倒是十分適合處身現今社會。

別有情懷的讀者，對「大小姐」們不感興趣，有得偏喜晴雯，有的偏愛襲人，晴雯性似黛玉，襲人行近寶釵，在書中的份量不下四春等人，紅迷亦曾爭執兩人高下，但誰能論定？讀小說，心理投射是免不了的，有一友，獨特中意妙玉，問其由，但云：「就是喜歡，何須理由？」又問妙玉好處，則答：「好處盡在書中，問我做啥？只可恨高愕將她出賣，甚不甘心。」


原載《台灣日報》台灣副刊，二○○○年七月十八日

收入《千杯千日酒》〈未來書城，二○○三年五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