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民間故事,有一則謂「虎姑婆」。
虎姑婆者,虎化人形,專業不曉事小孩,吞而食之。
春秋推移,時代一直在進步,虎姑婆故事,今之孩童鮮有知者,說來可惜。
某日,與諸友人閒聊,談及虎姑婆故事,一友忽道:老故事無甚趣味,何不談談今之虎姑婆?
所謂今之虎姑婆,即指「悍婦」也。眾人叫好之餘,話題一轉,皆述及所聞所見之惡女人,語氣或驚或嘆或怒或喜,或稱幸或道苦,不時嘩然。
余傾聽之,心記之,乃發為文,創本文「虎姑婆演義」也。
MGF是我朋友的朋友,此人官職不低,脾氣不小,據說也是個「學問有限公司」-張拓蕪語,借用-,卻經常訓示部屬要多讀論語孟子,祇不知他讀的究竟是美國還是埃及的論語,例如,他將「子見南子」解釋為孔子去探望住在南方的兒子。不過,官大學問大,除了他太太之外,沒有人敢指陳他的錯誤。
M太太的「厲害」,名聞台北市大安區敦煌里。曾經,M先生逾時夜歸,敲門都不應,許久,大門打開,一個臉盆飛了出來,隨即門又關上;M先生呆立當場,送他回家的友人見他喃喃自語,一副「柱杖落地心惘然」的樣子,趨前代為敲門,剎那間,大門又開,一個垃圾桶飛了出來……。
另有一次,M先生偕女同事上街購物,有好事者急告M太太,不多時,即追及二人,一語不發,扭著就打--打先生也打同行者,場面極為壯烈,結果慘不忍睹。
不止此也,M太太每到月初,都親自出馬代先生領薪水,加班費出差費等,鉅細靡遺。
M先生五十歲生日時,眾部屬登門道賀,有一人致贈對聯,託人轉送,並不署名,上聯曰:「到廣東去請代問候夫子貴公子」,下聯曰:「往長官家敲門之前注意靠邊站」。
受託轉送者睹此大驚,匿下不呈,此舉大是有德,因為寫對聯者若曝光,以M先生之作風,必然會弄得「三人行必有一人炒焉」,炒者,炒魷魚也。
QRS是我朋友,此人,我甚知之,不是什麼壞人,好好先生一個。不過,這廝不折不扣是個紅塵中的俗物,尤好貪杯。
光是貪杯,就玆事體大,Q太太隨時「臨檢」,讓她逮到,不管三七二十一,所有的陪客主客都跟著Q先生遭殃,Q太太之悍正在於此。
兩年前某日,Q先生與朋友在台北通化街一家飲食店吃喝,Q太太查出,趕到現場--,之後過程不須詳述,反正她整整罵了二十分鐘。幾位陪喝酒的人,自此事件之後,兩年以來都不敢再到那家飲食店去,後遺症可見一斑。
Q先生愛喝酒,幾乎喝掉老命,問題不在酒精,在菜刀。菜刀?沒錯,是菜刀。
去年年底,Q先生又「犯科」了,回到其家,Q太太大吵一場.激動之下,自廚房摔出菜刀,正中Q先生大腿--餘不細表,反正總共縫了十一針。
我曾勸過Q先生,少喝點,省得嫂子「火大」。Q先生久久不語,多時始嘆道:某某,你這話太外行,她這種脾氣,我不醉行嗎?清醒的時候,更難過啊!
DBE是我親戚的朋友,此人,好大言,別人頂多是天花亂墜,他呢,天花順序而墜,說大話還打腹稿,跟真的一樣。
斯人也而有斯婦也,D先生的朋友同事都不太信任他,D太太卻每每信而不疑,糟就糟在這一點。
D先生明明其貌不揚,才財都不多,偏好吹擂交女朋友的本事。話傳到D太太耳中,每一句她都相信了,於是,D家座中客常滿--都是D太太請來興師問罪的人,多半是她娘家的親友。
其實,D先生根本不是「那塊料」,他若是真的交得到那麼多女朋友,台北市的二十歲以上男性都該學王永慶聲稱「自殺以謝國人」。
D太太也差點自殺以謝國人,她不分青紅皂白,也不瞧瞧自己丈夫的德性,一口咬定D 先生養細姨,並據此大鬧,鬧得D先生老在換職業,妙的是,他還逢人便道心事,大吹一番,而他的心事誰人知?光看他臉上經常「雪泥留鴻爪」,大家心照不宣便是。
剛剛說,D太太差點「以謝國人」。事件是這樣的,D先生與男女同事多人到卡拉OK店去唱歌,與女同事合唱曲子,正在唱「舊情綿綿」時,D太太出現了,不由分說,舉棍——木棍,顯是預備好的——自擊,店中人等大駭四散,而D太太頭破血流,旋又舉棍——還是那根木棍——擊人,誰挨到誰倒楣。
之後,D先生又換工作了,他目前在何處高就,連民間偵探社亦未必查得出來。
KLA是我朋友的親戚,小吏如銅豆,開水煮不透,正經八百加古板一千,正經說來,他這個人西望長安--不見佳。
如此一個人,按理說沒什麼可議論的,但是,K太太很值得談一談。
K太太出身綠燈世家,此話毫不刻薄,是實情。由於是「燈」香門第,因此頗有「大家」風範,大家也者,大家的情人之省稱也。
人間事實在難說,古板漢配上「大家女」,看似滑稽,卻肯定並不好笑。
K太太從來不准丈夫打牌,自己卻無牌不打。K太太從來不准丈夫遠遊,自己卻遊必無方。K太太從來不准--總而言之.她是一代女皇武則天,K先生永遠是小順子。
K先生的朋友們試探過幾十次,他口袋裏的鈔票從不超過兩百元。
有人見過K太太玩牌賭錢,八圈麻將打下來,輸贏幾萬幾千。
錢從那裏來?。K太太「兼差」,在台北八德路一家土耳其浴室兼差。
K先生的同事,沒有人不怕K太太,這是有因由的,K先生在某海關任職,雖非把關的關員,卻知道很「西貝」的事,K太太亦知之,以故,動不動就揚言要告人,要弄得「東窗」事發,誰要是說她壞話,她就舉檢誰。
報紙上不是常有「關員貪墨被逮」的新聞嗎?其中有一部份就是K太太之功。
NWP是我親戚的朋友的親戚,此人乃大流氓……手底下的……小頭目的……跟班的跟班,別瞧他「扁」,他對外一向都自稱是「大尾」的。
「大尾」久了,難免會「尾大」不掉,去年警方實施一清專案,本是沒他的事,排隊輪班輪個一整年也輪不到逮他,未料他在節骨眼上勒索商家,為此進牢,「手扶鐵窗向外望」去了。
N太太與她丈夫不同,N先生名不見經傳,N太太可是「聲望」動艋舺,人皆稱「剌桐花」而不名。
剌桐花,形容多剌也。她既刺鄰居、友人,又剌公婆。
N太太剌公婆,行徑不可思議。舉些例子來說,她將公婆趕出家門,將小姑賣入娼家,公婆哭訴與人聽,她必「御駕親征」至人家,呼天搶地,咒天詬地,指天誓地。接下來,將公婆接回家,不給飯吃,不給水喝,不讓安睡,數日後,再次趕公婆出門,公婆又去說與人聽,她便再一次以頂天立地之姿罵個無天無地、昏天暗地……。
換成別的女人,丈夫被關,總會「望君早歸」,自嘆「可憐戀花」一番。N太太不然,N先生「牢」門一入深似海,她可「從此夫郎是路人」,而且正式開「館」受徒-此館乃娼館也-天天在龍山寺附近的巷子裏拉「路人」。
五虎演義,既說如上。
台灣民間俗謂悍婦為「虎豹母」,良有以也,參以「虎姑婆」故事,隱約可見出其中關連。
春秋往來,時代一直在變化,不知是何原因,「虎豹母」似有日漸增多之勢,余好觀察人事,卻未曾探知何故,想來可嘆。
某日,與諸友人閒話,談及「虎豹母」種種,一友忽道:世上若無豬頭公,何來恁多虎豹母?
所謂豬頭公,即指「懦漢」也。
眾人聽後不言。
余細思之,斟酌之,想這人間事,無非善與惡,善惡皆可作鑑,然則,「虎姑婆演義」一文用意正在此焉。
註: 本文曾刊於民國75年2月14日[自立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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