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Yen
牠在身旁受苦，讓我坐立難安
進入公司沒幾天，就發現這裡養了些奇怪的動物。會議室內有隻烏龜、影印機旁有隻蜥蜴，走廊的吸菸區居然有隻小老鼠。同事告訴我，烏龜是赫曼陸龜，我以為的蜥蜴其實是守宮，而那老鼠是俗稱楓葉鼠的倉鼠，這些都是同事帶來公司的；楓葉鼠的主人是業務部的陳主任，而陸龜和守宮的主人皆已經離職了。
幸好公司有幾位好心人士，不管是陸龜病了還是守宮沒有食物，都有人照料著。我也很愛動動，但只限於貓狗，一點也不明白怎麼有人想要養鼠養龜。
一日在辦公室，突然聽到有人說楓葉鼠超慘的，沒水沒飼料。我忍不住過去查看，那是我第一次仔細打量牠，約半個手掌大、短短的尾巴，背部有黑、棕、白相交的紋路，圖案看起來確實有點像楓葉。
雙層的鼠籠底部鋪著骯髒的報紙和木屑，下層有滾輪、飼料盒和水瓶，上層有個陶製的小房子。飼料盒裡有一塊蘇打餅、水瓶裡只有一點混濁的液體，臭氣衝天，而那隻可憐的楓葉鼠毛髮亂糟糟地跑著滾輪。鼠籠旁邊雖然有好幾包未開封的飼料、木屑和沙子，但很顯然根本沒有人費心去照顧牠。小楓葉鼠淒慘的處境，讓我覺得很難過，可是怎麼也不敢把手伸進籠中，只好央求同事阿正幫忙。
之後的幾天，我明明不抽菸卻常常在吸菸區看著楓葉鼠發呆。公司是新聞媒體業，幾乎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喧鬧吵雜，這楓葉鼠有安安靜靜地睡過覺嗎？吸著二手菸跑著滾輪對健康無益吧？我從來沒想過要養楓葉鼠，但有個小小生物就在身旁受苦，讓我坐立難安。
我有一個習慣，遇到兩難的事情時會拿出一張紙，中間畫一條線，左邊寫上做這件事情的優點，右邊寫下缺點，再根據優缺點的多寡做出判斷。關於楓葉鼠，壞處那欄很快就寫滿了，恐怖、不可愛、自找麻煩、浪費錢……好處的那欄，想了半天寫不出一個字。
但我還是站在吸菸區裡看著楓葉鼠發呆，阿正在旁不斷遊說，既然喜歡牠就帶回去啊，牠很可憐，我去幫妳跟陳主任說。我腦子還沒想好，話就已經先出口，好。
阿正立馬去業務部找人，陳主任出來時笑得很開心，熱絡地說，妳喜歡牠那就送妳，全部的東西一起送給妳。我皮笑肉不笑地應附著，心裡面對於這種棄養寵物的人非常不屑。
一人一鼠，嘰嘰咕咕地相親相愛
莫名地拎著一個發臭的鼠籠回家，我戴了兩層手套，戰戰兢兢地伸手進去，楓葉鼠嚇壞了，四處逃竄，三兩下就把手套咬了好幾洞。我把牠移入乾的水桶裡，在陽台上又洗又刷地清潔鼠籠，鋪上厚厚的白報紙及木屑，放入浴沙盆、水及新鮮的飼料。
我發著抖將也在發抖的楓葉鼠送回籠中，牠呆站在原地，左右張望，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接著，牠撲進浴沙盒裡，像顆球似地彈跳翻滾。牠奮力清潔身體的模樣，讓我哈哈大笑，好感度大增，原來牠還挺愛乾淨的。
一開始我只是以救難英雄的身分照顧牠，確保牠有吃有喝有乾淨的環境。可是慢慢地愈看愈有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似乎可以理解牠的情緒了。
牠喜歡吃蘋果，只要給牠蘋果塊，牠會像喝醉酒的大叔，樂得暈陶陶的，兩頰鼓鼓，滿臉的幸福；牠應該是很痛恨我清掉牠千辛萬苦塞滿小陶屋的紙屑，會氣得像隻大猩猩，倒掛在籠頂吱吱大叫暴走。
我們的感情愈來愈好，只要我伸出手，牠就會爬到我掌心，瞇著眼揮著短短的手，開心地在我手上滾來滾去。牠精神好了，毛色亮了，身材肥美得像顆麻糬。
那段時間我的生活很低潮，日夜顛倒加上嚴重超時的工作讓我疲憊不堪；好友都結婚生子了，就算聚在一起也成了插不上話的圈外人；跟男友的感情降至冰點，不知情的媽媽卻還在瘋狂逼婚。我很累，深夜回到一個人的租屋處時，常常沮喪到想哭。可是本來就是夜行性動物的楓葉鼠精神正好，牠會轟隆隆地踩著滾輪等我回來，並期待來場馬殺雞或是水果大餐，牠全心的信賴和單純的滿足，減輕了我沉甸甸的情緒，在小小的房間裡，一人一鼠嘰嘰咕咕地相親相愛。
幾個月後，我發現牠靜靜地躺在籠底已經走了，我再一次站在鼠籠前發呆了很久很久。
之後的一個夜晚，我攤開筆記本，想要釐清跟男友的感情狀況。我在左邊寫下優點，右邊寫著缺點，優缺點夾雜，思緒愈寫愈混亂。突然，瞥見當初評價小楓葉鼠的那張紙，那完全空白的優點，讓我紅了眼眶。或許牠是用近一年的時間來教導我，不用去計算誰的優點缺點，有沒有愛才是真正的重點。
聯合報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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