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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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社會後在中學兼任社團老師，帶領康輔社學生幫偏鄉小學輔導課程。偏鄉孩子近四百人，教學時愈希望他們快，他們就會亂。我們在教學中融入遊戲，以等待代替催促，讓他們了解天空不必然只有灰、藍、白或彩虹，想教他們遊戲輸贏是裹上機率色彩，不必被方正骰子侷限，也許有可能擲出第七面骰。

我和康輔社學生走訪新莊玩具批發店，尋覓奇異教具，但多數道具與市售無異。那天中午，為了接近偏鄉孩子的心理，我們全數在麥當勞點兒童餐，隨餐還附贈計步器。

我們從中午金光照射長長巷道、走到日已西斜，遍尋不著奇特教具，想放棄時，社團一位學生指著巷弄轉角一家不起眼、類似五金行的店家。

凌亂窄小的店鋪裡陳列著常見的七巧板、響鼓、撲克牌、戳戳樂等，我們踅入時並不抱任何期待，數分鐘後，櫃台裡側堆置的箱子攫住我們的目光，箱裡是一顆顆淺藍玻璃彈珠的骰子，有八面、十面，甚至二十面。青春期大孩子們及年過而立的我如幼童般狂喜尖叫，這家店鋪的骰子超乎了我們的想像。有人談起方才巷口恍若有光，我們笑他剛上完〈桃花源記〉，還未從武陵漁人的夢中甦醒。

接下來，老闆的話將我們定在櫃台前動彈不得，那時一顆六面骰一元，十面骰要特別訂製，一套六顆售價兩百元，沒有零售，倘若想讓每位偏鄉孩子擁有一顆，總計得開銷上萬，當時學校及社團手頭甚為拮据。

我們用眼神詢問彼此，等存夠錢再來走訪吧，希望這廢墟般的店鋪到時還在。

我們訕訕地放下骰子，那多面玻璃剔透精緻，美麗的東西還是必須仰賴現實。正待離去時，一位高個兒男學生提出建議：擲銅板時若人頭朝上，大家合資購買，反之作罷。我率先同意，為難與贊成者各半。數分鐘的討論，全數決定以錢幣正反面決定。

錢幣拋在空中時，我的心也隨拋物線起降，噹啷落地，每一面都無法商量，機率有自己的神態，卻如此左右我們的表情。

宣告結果時全數靜默，那也許是當下最好的反應了，也許另一面朝上，我們也會將安靜掛在臉上。

回程時，有人口袋響著嗶嗶聲，我們彷彿從夢中驚醒，才回神那是午餐附贈計步器的聲響，數字標幟著一萬六千多步。這麼長啊，這一路上。

數天後，經費我多出一些，其它由學生均攤。一個月後營隊當天，這美麗的玻璃骰廣受好評，家長又額外向店家訂製百來份的二十面骰。原本方正的六面體，因為那天下午的街巷轉角充滿了可能性。

營隊結束當天，家長們將骰子費用匯給我們，這個翻轉，多麼合乎機率的概念。

社團慶功宴時，建議丟幣決定的高個兒悄聲告訴我，那天擲出的錢幣，是那家廢墟店鋪販售的擬真道具，兩面都是人頭朝上。

中華副刊2024.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