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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9 13:31:04| 人氣57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好書推薦】王盛弘新散文集《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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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一】
記憶的流光——序王盛弘散文集《雪佛》

             / 向陽

這是王盛弘的第十一本散文集,從一九九八出版《桃花盛開》迄今,他的散文無論寫的是童年、家鄉或城市、旅行,總是能以纖細入裡的觀看、深刻通透的體悟,勾描外在景物與內在心象相互疊合的酣暢,帶給讀者驚喜、啟發和多重的閱讀想像。他的幾部代表作,如《慢慢走》(二○○六)、《十三座城市》(二○一○)、《花都開好了》(二○一七),開闊了台灣散文的國際視野;如《關鍵字:台北》(二○○八),為台北這座城市立下有血有肉的文學地標;如《大風吹:台灣童年》(二○一三),寫活了他童年時期的故鄉竹圍仔和親人、舊事。他的每一回出手,都揭開了散文書寫的新景色。

王盛弘是善於在不同空間遊走、跨越的散文家。記得我在推薦他的《十三座城市》的書序中,曾經這樣肯定他:「遊走多重空間,使得他的散文展現三稜鏡般多變、多彩的炫麗;出入不同的風景,又使他的散文凝練著深具人文色彩的心象。」其後,王盛弘在《大風吹:台灣童年》的後記中,也陳述了他「拆解復綰結私我與時代」的「三稜鏡」創作藍圖:

從海外無疆界的漫遊、台北都會的浸淫其中、鄉下老家的漸行漸遠,三個層面探究『我』與時代既身不由己又自有主張的,或遠或近、或親或疏、或張或弛的關係。一如肉眼所見的白光,通過三稜鏡反射,現出七彩光譜。

這張藍圖,大致已在《慢慢走》、《關鍵字:台北》、《大風吹:台灣童年》三部曲中底定,而在這本新出的《雪佛》中,則以既連續又違逆的書寫展現了讓人驚豔的光譜。

在連續的部分,王盛弘的書寫不脫離人間,也不脫離行踏,收在本書中的多數篇章,寫的是他自一九八八年離開故鄉竹圍仔,北上求學、工作之後的受想行識,是他向童年與故鄉告別的人生行路的延續。從少年到中年,他寫初來台北的回憶、寫在美麗華戲院看二輪電影的歲月、寫南陽街的重考生活;寫大學生涯的青春之歌、寫入伍當兵時目睹的殘酷人性;他也寫退伍後進入職場的見證、寫常德街的同志的慾望和影像……這些已然流逝的時光,通過王盛弘的筆,再現了既是他個人的,也是走過同樣年代的人的集體記憶。這記憶,延續了《大風吹:台灣童年》的追懷,共同呈現了一九七○年世代的人生行路,艱辛有之,歡樂有之,迷惘有之、困惑和暢達也都有之。

在違逆的部分,王盛弘在這本書中顯然藏有更大的企圖,想脫離既有的散文抒情傳統,以個人的人生,映現大換血的動盪年代,寫出有血有肉、有風有雨的的作品。他曾自述:「個人與時代、個人之一瞬與時代的長流,其中種種曲折與幽微,一直是我感興趣的命題。」在這本散文集中,他從十八歲來北的一九八八年為界碑,鋪陳前後所親見、親歷的重大政治和社會事件,以及這些事件帶給他的心靈與思想的衝擊。他寫戒嚴令的解除、大陸探親的開放、蔣經國的去世、李登輝的繼任,以及隨之而來的五二○農民運動,還有繼之於後的中國天安門事件……通過他自身的成長和感受,映現了解嚴後台灣社會的劇烈變遷,也點描出在大時代洪流中成長的新世代的感覺結構。這個企圖,在本書輯一所收作品中昭然可見,他從描寫小我出發,襯映出大我的形貌,無疑也為新世紀的散文書寫別開了一條新路。

本書較不同於一般散文集的特色,是收入輯二的篇章,又分兩個部分,前係王盛弘追思琦君的散文〈適合仰望的距離〉,後係琦君寄給他的珍貴信札。前者以追憶的筆,寫他自國一開始到二○○二年與琦君互為筆友、通信近二十年的深厚情誼,作為琦君的小讀者,這篇散文追述與琦君的相識,琦君對後輩的關心和提攜,至情至性,深刻感人。後一部分是〈琦君的信〉,從尚存的最早的一封(寫於一九八七年)到最後一封(寫於二○○二年),總計三十封信札;王盛弘所作的箋注,可以讓讀者了解他和琦君互動的過程與背景,引領讀者進入兩位前後輩散文家以文相會的至誼。在漫長的流光中,這批信札漾現了記憶深鑿的色澤。

這是一本記憶之書,一如書名題為「雪佛」,王盛弘在收入本書的〈夢浮島〉中透露了他以雪佛譬喻記憶的原由:

記憶也像雪佛,終究要崩塌,滅毀,消融於無跡,我卻用我的文字,不知靡費地為它妝點纓絡,為它打造佛龕,為它起建院寺。到最後,雪佛不見了,只剩下文字,文字取代雪佛,成了記憶本身。
我留不住雪佛,能夠掌握的只有自己的文字。

雪佛會融消於無形,記憶也會;唯書寫能讓記憶留存,也讓流光停駐。王盛弘從年輕時開始研磨再三、孜矻不斷的書寫,具體地透過這本新著,為這段話作出了深刻的印證。

【推薦序二】
黑霧中的裸跑者——閱讀王盛弘《雪佛》

                / 孫梓評

彷彿斷代,摹寫台灣童年的《大風吹》之後,王盛弘先繞了一點路,慢慢走,看「花都開好了」——心內所繫,或仍是島嶼解嚴隔年十八歲出門遠行,一九八八至二○○○,那隆隆變動軌跡,伴隨青春蛻為成人的身體,一方面好小心保存只此一家的情節;一方面透過脫離昔時限制視野的深情回望,納進廣眾所聞所歷,兩者無聲交鑿,成為《雪佛》。

寫散文需要對世界的好胃口,盛弘自承對「人」有飽滿好奇心,果然,在他筆下,寫重考時期與補習班男同學「鴿子」青春曖昧,寫大學時代遇見這個那個精采的誰,寫當兵因某同梯意外滯留淡水氣象聯隊始末,寫退伍後職場裡原本冷淡忽有了轉折的前輩,寫掩在身體裡始終沒有熄滅的自己,終於在黑街,暗中萬物生長起來,而當俗世消磨意志,還憧憬著可以有一次義無反顧的出走——這些被記憶拘進書裡的人,亦似一尊尊供在日光下的雪佛。

盛弘寫散文,李桐豪心嚮往之的說法是,「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跟下圍棋一樣,很謹慎。」在我看來,那關注材料的眼神,也頗像殷勤照拂日式庭園的景觀設計師,「美在實用的基礎」。雖然部分語句迴旋,頗有音樂的快樂,但基於對電影長年的眷愛,盛弘似乎更偏心視覺,假裝穩固的敘述中使虛實換幕,是他刻意為之的重點項目。

散文怕老,語境更迭,需要寫作者加倍敏感。盛弘編年度散文選,將當年十大流行語嵌進序文中,足見其敏微的關注。然而若一味追逐流行,可能陷於某種諂媚並失落原有;若過度保守國土,又可能拒新讀者於境外。每一個作者都渴望打造自己的文體,盛弘自然也透過題材與文字揀擇,在變與不變之間,裁製出適體的說話。

時代變化,散文罕得寫長。盛弘不畏,輯一著力最深的兩篇,〈甜蜜蜜〉和〈潮間帶〉都以卷軸攤開的企圖,工筆繪出大時代與小人物。有時我無法分辨是因為這些際遇將他塑成一個非寫不可的人,還是因為他高明的調度使那尋常苦悶日子都鑲上了雲的銀邊?這兩篇近於萬字卻不顯叨絮瑣碎,最能見出鋪排細節與蒙太奇能力。並且,不落俗套的點睛譬喻適時出現,寫作真是一點都不能偷懶的事。

整本書原可以依照時間序:返溯而上順流而下,作者有心,將〈夢浮島〉置於輯一最末,「時間不逝,圓圈不圓」?如此,全書開場的美麗華戲院,便不僅一處顏色斑駁的舊址,還做為重返竹林路窄巷頂樓加蓋小屋的接點:記憶曾座落在那裡,時間經過,人來人往,銀幕上播放的是彼時還是此刻?

《大風吹》後記,盛弘回顧自己三稜鏡寫作計畫,曾有過這樣的感慨:「以如今當道的文風回頭去看這樣雅正的心思,真有種不合時宜的尷尬。」琦君過世十數年,輯二才特別收錄了他自國一開始與琦君將近二十年的通信,那忘年的交誼,體貼的心意,當書信逐漸絕跡於我們生活,恐怕此後將不再得,而深深感受到「老派之必要」——正因人格養成時期,得到那樣溫暖的養分灌溉,才能長成如此雅正的青年吧。這些珍貴的魚傳尺素,也似一面湖鏡,照映這名自彰化農村到抵台北的男孩,怎樣接受了時間的雕刻。

偶爾幾個朋友見面,城市餐酒館,盛弘永遠禮貌與秩序齊整,笑顏可掬,一如他評審過的原稿,上頭有墨水謹慎寫下仔細意見,也像他隨身準備的小筆記簿,耐心留幾個忽然念頭,慢慢發展成群樹之歌。杯觥交錯間,續杯般補充一點近況,最在他的關心裡的,總是未完成的寫作。

與現實中從不狼狽凌亂的盛弘相反,讀完《雪佛》,誰能忘記,上一個世紀末,曾有那樣一具剛脫離少年的煩躁身體,在濃重夜與霧之中,被什麼給驅馳著,必須脫褪所有衣物,赤條條,往前方的未知,奔跑起來。

那道奔跑,像黑暗中好大聲非如此不可的吶喊。

整本《雪佛》,就是這樣一個對待寫作非常純情的人,在與更大世界交手的啟蒙時刻,如何被深深震動,置身記憶反鎖的密室,用盡力氣,向整個世界喊出自己的聲音。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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