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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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買了新型磅秤，可測體脂、骨質、肌肉及基礎代謝，提議一起減肥，相互砥礪，提高戰鬥力。我思忖人生走了一半，得好好享受美食，正想婉拒，她指著我體檢報告體脂血脂怵目的紅字，「媽，你現在連呼吸都會胖。」

於是，我們成了隊友，睡前必做的功課是裸身秤重，女兒說赤裸的用意是褪下文明與繁縟裝飾，給日日承受重量的磅秤最純淨的自己，它會給予真心不騙的回應，語帶真誠毫不保留地說到小數點後第一位數。當我們安慰自己沒吃什麼，磅秤就是身體的測謊機。

日日，我們看著數字，寫下白天飲食的回憶錄，思索如何調整隔日餐點。女兒常灌輸知識：麵粉蛋糕泡麵是高升糖食物，會讓血糖飆高、囤積脂肪，輕盈守則是低糖低油高纖高蛋白多水，要打擊的敵人是脂肪，不是肌肉。某天我喝著新鮮果汁，女兒細數這杯濃縮了兩、三顆柳橙蘋果榨出的精華，糖分特高。「媽，魔鬼藏在細節處。」此時我們角色互換，她是教練，我是選手。

女兒指著某篇新聞報導：睡眠和體重成反比。平時懶在沙發滑手機、熬夜追劇的她，開始督促一起晨跑，十二點就寢，每日必買手搖杯換成白開水，不吃早餐的她三餐定時定量，這和我年輕時聽來的斷食減肥、三日蘋果餐不同，才知少吃不會瘦，反而會復胖。女兒的減重法，減去生活中許多不好的習性。

頭三天，看著秤上數字一路下滑，心情是愉悅的，接下來兩天，我的數字膠著在某數值，只好努力剔除雞肉皮脂、濾去高湯浮油、牛奶改成低脂、克制口腹之欲，隔日數字竟又上升半公斤，對我的驚呼感到好笑的女兒說，「靈魂也有重量，心情也是。」追問我近日是否有心事？飲食縱使正常，但心情沉重、失眠，影響代謝，體重仍會爬坡。心頭也有一張嘴巴，吃下淚水悲傷嫉妒怒氣，只有得天獨厚的人會消瘦，有些人心裡的空，反而用美食來彌補。

她提議讓身體放假，找間餐廳犒賞一番。我猶豫不決，外食誘惑太多，不慎破功，前一週的努力不就付諸流水？女兒說，如同按表上學五天，週末得休息，週一再做收心操。相較於我對數字的在意，女兒是瀟灑看待斤兩，我想到自己對於生活細節也是毫毛必較，職場紛爭已過數日，我仍掛在嘴邊；主管責備的語氣稍重，我便落淚；好友說著無意但我卻在意的話語，心中就砌上一座牆，其餘如講究曬衣時衣物角度、公文上釘書針位置、料理時刀工的要求……這些細小瑣事讓我活得好辛苦。是否也應該減去一些職場家庭及個性上的沉重感，而不要減去對生活的熱度？

女兒常對我洗腦，減肥不是追求瘦，現在流行體雕。人也可以是藝術品，藉由輕食、喝水、運動散心，排出身心髒汙，雕塑喜歡的體態。

減重時正逢初夏，我仍在雕鑿人體藝術，寫這篇文章時，正舔著巧克力冰淇淋，雕塑工匠也要週休。幾個月以來，我學習如何抵抗誘惑，意志不堅時，就放鬆地咬啃甜食炸物刨冰，舀起記憶中美好的蜜糖、酥香與沁涼，適時地餵飽心裡的那張嘴。●

自由副刊202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