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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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 / 楊碩人


房間臨水圳，某日晨起，拉開窗簾，見水草款款漂流，但隨即察覺水色混沌，且水深及肩，怎見得水底物。細看，原來魚兒群集。

與魚群相遇後，每日清晨，不論晴雨寒暖，惺忪睡眼中，不忘探向水面。魚群悠游時，欲前還後的靜止樣，像是集體跑在一條倒退的軸帶上，頗有趣。有一天，我看著魚兒跑軸帶，心想，圳水往東流，魚兒原地跑，推敲魚兒逆水而游。當然逆水游。鈍人啊，難道魚兒會踩煞車？

我豈止鈍，有時犯呆。讀小學時，課本裡有一篇小魚向上游的勵志故事，插圖畫的是年幼的蔣中正站在溪旁，彎腰看著魚兒向激流沖刷的石頭上游去。我沒有像蔣中正那樣，努力學習小魚不畏困難的精神，卻牢牢以為那種厲害的魚是他的故鄉，奉化縣溪口鎮特有的魚種。後來，在電視上看鮭魚要從深海洄流到內陸河流產卵時，水勢湍急，三番兩次將牠們沖走，但為了繁殖後代，仍奮力往上游的畫面時，除了深受感動，淺薄的以為魚類中只有鮭魚會逆游。

我從小在鄉間長大，夏天常跳進河裡和牛一起泡澡、摸河蜆、抓小魚小蝦，清楚記得牛的睫毛長長密密的，還掛著晶亮的水珠，睫毛下的眼睛，卑微中閃著慈祥的光芒。可魚兒在河裡怎麼游，我卻習焉不察，只會說，魚兒魚兒水中游，游來游去樂悠悠；再則，兩手合掌，左右款擺前進，做游水樣。搬到鄉下十幾年了，圳水是日常風景之一，外出散步更常看著水溝裡魚兒群游。如今，才驚覺我的魚兒只游在兒歌裡，只游在池塘蓮葉東西南北間。

散步時，特地觀察圳溝裡的魚兒。觀看了幾處，逆水而游者居多，只要不驚擾牠們，排列整齊，節奏規律地游，真像慶典閱兵。順水游的魚兒較少，一兩尾或三五尾，約手指長的小魚，身體輕，承不住水的流速，驚慌跳躍，有點狼狽，但，一小段後旋即轉身，然後，原處逗留，有時，幾秒鐘的光景，輕抖一下，往前小游幾步，再抖一下，許是聽見我的腳步聲，箭射出去般，咻地，不見蹤跡。大肥魚則不然，如手臂長者，順游，緩慢悠哉，轉身不疾不徐，像一條優雅的影子。

一日中午與母親一起用餐，我問她，你認為魚在水裡是順水游，或逆水游。她伸出兩隻手，左手像水流般流向右邊，右手手掌像擺動的魚尾，游向左邊，然後說：顛倒游，要不，怎麼游？我答：是啊是啊，魚兒「顛倒游」，我以為你不知道。

原來連老母都知道，那還有誰不知道？我在line的家人群組裡問起：「你們認為魚兒在河裡是順游或逆游？」個個回覆認真，有風箏、飛機的比喻，有流體力學的說明，最後結論一致是「逆水而游」。

其中小弟的回答最是簡潔俐落：魚兒會隨波逐流是不得已的。

聯合副刊2018.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