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22,057愛的鼓勵 65訂閱站台

     外公種了幾甲地的葡萄，一大早，葡萄園裡就可以看見鐵牛車的身影。它靜靜蜷臥在密麻麻的葡萄葉下，細碎的陽光透過葉縫，灑落在它的身上，鐵殼外皮反射出耀眼的芒刺。我們在園裡工作，它也默默地陪伴。直到昏黃的光線斜斜穿過葉間，鐵牛這才醒了過來，噗噗噗的引擎聲響起，四輪緩步穿梭在葡萄園間，載運一箱箱葡萄。我總是羨慕有力氣的舅舅外公姨丈們，可以到處走動搬運，而我只能枯坐板凳，做著單調裝箱工作。

　鐵牛，沒有車頂，後方一個大大的車斗，車斗四面有矮欄，後方掛著兩條鏈條，作為後欄延伸之用；那鍊條是我眼中超酷的玩具，甩動著鍊條，像武林高手使著絕世武功般的威風。我們總喜歡搶坐駕駛的位置，操控著方向盤好似掌控了全世界般酷炫。

　國中時我的體格刷地拔高，被認可參與搬運任務。第一次坐在駕駛座旁時，那興奮的感覺到現在都還能記得，我抓著一旁的把手，看著外公大力地轉動方向盤、踩踏油門及剎車，突然覺得緊張起來。原來鐵牛開起來如此的費力，不如想像般輕鬆。隨著車身大幅搖晃，我的手握的更加緊了。但開心之情絲毫未減，我享受著迎面吹來的黃昏涼風，更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屬於長大的欣喜。

　到了國三，父親教過幾次後，我便開始駕駛鐵牛，這才感到並無以前想像中的興奮，反而有些緊張。幾次撞到田邊的水泥柱或是葡萄樹，更讓我嚇到不知怎麼辦才好。習慣後也慢慢能享受開著車的愉悅。漸漸的我發現鐵牛開始有了些毛病，先是在一次下坡時煞車失靈，之後再也不敢用高速檔，一律用一檔很慢很慢的開；後來鑰匙發動也失效了，幸好它可以用機械方式啟動，從駕駛座底下抽出一根長桿，長桿前頭為Ｎ型，將桿插入駕駛座下方的連動軸，握著Ｎ型桿前緣處轉動，便可讓鐵牛噗噗噗動起來。轉動的動作相當講究技巧。我覺得自己好似能了解鐵牛脾氣，轉個幾下便輕易完成，其他大人都比不上。

　收成好的時候，田裡充滿了各種吆喝的聲音，大家互相催促著，協力搬著一箱箱葡萄上鐵牛，就怕葡萄來不及運到集貨場，鐵牛上滿載著喜悅與期待。也有歉收的年間，沒有急促的喊聲，大家沈默的慢慢搬著，鐵牛早早地開出葡萄園，空蕩蕩的車斗顯現出一種說不出的不協調感。

　後來因為葡萄生產過剩，葡萄園改種起柑橘，我到外地唸書，也少回外公家幫忙，鐵牛就這樣封存在我的記憶庫裡。

　前幾天回外公家，閒步到後面的倉庫，看到了靜靜休息的鐵牛，幾十年歲月過去，鐵牛外觀沒什麼改變，依舊是泥土外衣覆蓋在淺淺的紅色油漆上，有點鏽蝕的車身，看起來老舊，感覺卻異常親切。問了父親，原來它竟還可以在田裡奔跑，我撫著後車斗的矮欄，數十年回憶浮上心頭，許多人許多事，還有那些已不在的人，鐵牛身上依舊有關於他們的回憶。我突然有種想用長桿發動鐵牛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