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馬干，卑南族八大社之一，位於台東市西南方，依山面海，距離知本火車站約一公里。部落裡是日治時期規劃的棋盤式道路，四條東西向的主要街道，由台九線往山的那頭逐漸遞升，這樣的坡度，你站在街道上的每一處，都可以清楚看見幾公里外的太平洋。
部落離海約三公里，但走入山卻不到一公里。中午過後，太陽越過了中央山脈，射馬干的午後，總是多雲的陰天。這裡永遠也看不到夕陽。
部落的頭目哈古是一名木雕藝術家，族人在他的指導之下，幾乎都成了雕刻師。部落裡的路口轉角，住家的門牌、圍牆，處處可見木雕作品。有的是卑南神話——神鹿與公主，有的是威嚴的頭目、獵人與狗，還有手拿小米的老婦及各樣的原住民圖騰，樸拙、厚實、有力。
這裡沒有便利商店，只有三家雜貨店。門口擺放著幾張矮凳子，除了正午，其他時候總有人坐在那兒聊天，老闆一邊聊著，兩手還不停地包檳榔。
從台九線往上走，不過三百公尺的街道，一下子就到了部落的盡頭。這裡左側有棵高大的芒果樹，每年都結實纍纍，但它長在鐵絲圍籬內，四周全是比人高的雜草。另一頭是棵可親的龍眼樹，樹下有石頭堆砌成兩三公尺長、高度恰好適合人坐的一堵矮牆，因此成了農夫的休憩所在。偶爾我也在這裡小坐。看著山頭的雲霧氤氳，山嵐輕飛。有時迅速地自山頭翻騰而下，轉瞬又如輕煙般消翳。釋迦園裡不時傳來環頸雉嘹亮的啼聲，白腹秧雞居然跳上了釋迦樹，五色鳥以為綠葉成了牠的保護傘，卻忘了牠頭頸的羽色是那樣的繽紛亮麗。
出了部落，是兩條產業道路。往左的小路，蜿蜒曲折，經過幾處釋迦園，鳳梨田，還有荒蕪的土地，最後通往知本市區。小路兩旁長有許多毛西番蓮，四處攀爬在籬笆、電線桿上，或匍匐在地面。那是小時候我跟姐姐們搶著吃食的野生漿果。多少年了，我未曾再見過它，而在這中央山脈腳下，卻隨處可見。還有那燈籠草，我們叫它「博仔草」。一盞一盞小小的燈籠，掛在小枝上，隨風輕搖。令我遐想小小燈籠，能否照亮回家的路？
另一條小路往山上去，其間又有數條岔路。有一條可直溯到射馬干溪的上游，再往上沒路了，只能溯溪，最後抵達一處瀑布。另一條往射馬干山而去，路的一旁有棵蓮霧樹，結果時總是落了一地小小的白蓮霧，連松鼠都不願光顧。再接著是一排橄欖樹，不知道是誰種的，也沒見過人來採收。橄欖兀自長著，兀自落著。
射馬干海邊的防風林，大部份是木麻黃，還有一些苦楝以及我不認識的樹。那兒住著幾隻可愛的黃鸝鳥，歌聲宛轉悠揚，我一聽就著迷了。這一段海岸，即使假日都少有人跡。曾經天未亮我就來等著看日出，即使天氣不好，雲層太厚也無妨，破曉的雲影光線變化，是最神奇的魔術，而且絕不上演同一戲碼。日出後，在海岸邊遊走，看雲、聽海、踏浪。這裡的石頭會嘆息。浪來了捲起無數顆石頭，浪去了石頭又一顆顆滾落。黃昏後，運氣好的話可以看見一輪明月從海平面突然跳了出來，一如早晨的太陽。再不濟也有那燦爛的滿天星斗，還有台灣夜鷹那一聲聲「追伊追伊」的叫聲。
射馬干溪，從射馬干山往太平洋而去，但沒注入大海，而是在海岸旁流入了一個潟湖，此處是重要的野鳥棲息地——知本溼地。
溼地旁是一片閒置近三十年的荒野，近三百公頃，長滿了銀合歡及許多雜木、野草，其間小路錯縱複雜，每次踏入這個區域，我總認為像在探險，走著走著就迷失了方向。但不用驚慌，只要抬頭看看中央山脈在哪兒，就知道該往哪裡走。直須留心腳步，不要踩到蛇，也不要陷入沼澤就行了。溼地裡，棲息著許多可愛的鳥兒，牠們陪伴我度過許多時光，我也喜歡牠們的陪伴。
射馬干，這中央山脈腳下的小村落。深山吹來的風，浣滌了我久蒙塵埃的心。田野間偶遇的爽朗原住民大哥，山裡放歌縱酒的老人家，林道散步兼採野蕨的少婦……兒時鄉間的溫暖人情，在這小小的異鄉，我都重新領受了。雖然礙於現實，後來終究返回十里紅塵，但一部份的我，已留在射馬干了。
中華副刊2017.07.09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