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22,057愛的鼓勵 65訂閱站台

     路上的行人與來往的車輛，都隨著夜愈深雨愈急而逐漸稀少了，只有昏黯的路燈伴著我。此刻，一輛機車猝然自我後方猛力一撞，機車從我的右腳踝輾過去時，我才撼動山河地喊叫。

　當我做完診斷及筆錄，被推入病房時已是子夜。與我同房的是個中年男人，他就著床頭燈正在看書。父親小心翼翼地要幫我找一個減緩痛苦的睡姿，讓我能順利入眠。沒多久，我說：「爸，我想上洗手間。」父親急急地手忙腳亂起來，拉床簾，取便器。這時候，那中年人微笑地遞了一包衛生紙過來：「你可能沒有準備，這先拿去用吧！」等我一切穩妥後，他又將燈都熄滅，然後對父親說：「這樣他比較好睡啦！」因為他的善意，我的夜更溫熱。

　開完刀那夜在麻醉藥退去後，我是極不能忍痛的，但想起母親回家前特別叮嚀我，若是忍不住，哀嚎前記得要樽節，不要影響父親及那中年人的睡眠。我努力地在咽喉口築一道堤防，要抑制哀嚎的聲浪，但隔著床簾的中年人似乎有了感應而對我說：「或許叫喊出來，可以不那麼痛，沒關係的。」天啊！聞言，我如蒙大赦，完全顧不得形象，遑論歉意，那道堤防遂瞬間崩塌。

　一旦崩塌，聲浪便波波相連沒有停歇。終於，我累了！而照顧我的父親似乎更累，我一遍遍地喚他，但他仍睡得很沉，中年人又開口了：「你有什麼需要嗎？我可以幫你，沒關係的。」我彷彿聽聞空谷跫音。「我想要喝水。」他馬上說：「好，你等一下，我過來幫你。」當他站在我床邊時，我看見他一手拿著點滴，也不良於行，我頓覺赧然，他則微笑的將水遞給我，等我喝了水，才慢慢地走回去。

　住院期間，來探望我的親友如川流，日日不息，有時我們忘情的說笑聲一波高過一波，待親友離開，父親向中年人致歉，他總是微笑地說：「無要緊啦。」有回他正在收看電視新聞，我母親來了，他便把遙控器遞給母親說：「阿姆，你愛看叼一台自己轉，卡袂無聊。」雖母親道謝婉拒，他仍一再地說：「真的啦。」

　週末的早晨，中年人要出院了，他收拾妥當後，來到我的床前向我祝福，一如我開刀那天他的打氣，那樣的和煦。想及，古人感念在陌生的旅途中以酒相待的朋友，遂寫下了「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的詩句，對我來說，那中年人的善意，也如一杯醇酒緩緩的流過我的心田，至今仍覺胸口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