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週一清晨,我得趕回新竹上班。六點鐘左右,母親開車送我前往高鐵站趕搭第一班北上的列車。天空此時還是灰濛濛的,路上安靜極了。車子走了一段路,我感覺外面漸漸光亮起來,張開眼,車子正好駛過一條小橋,望向窗外,我第一次見到了那片開在八掌溪畔的菅芒花。
靄靄的霧氣飄在八掌溪上,陽光的亮輕輕淺淺的照著溪水,藍色的遠山掛在淺藍色的天空畫布上,兩旁的菅芒像羽毛般的鋪滿了岸邊,河水往前延伸,芒花也一步步跟進,像兩排純白色的地毯,迎接著秋之女神的降臨。風來了,羽毛一叢叢的騷動著,我彷彿聽到那細微的沙沙聲,像是彼此正在討論著什麼。鳥兒飛過,嘰喳的叫聲如鈴鐺,帶來些靈活的氣氛。我斜躺在車內,頭靠著窗,感受著這流逝過的美景。過了橋,我把方才的景色在心裡重播,也想著回新竹的事情。此時,秋天的氣息滲透過玻璃,我也聞到了離別的氣息。
之後工作量變多,回家的頻率也降低了,幾次回家,我也多半選在週日的夜晚回新竹,提早收心,也方便週一早上可提前到公司處理事情。我從此沒再見到片菅芒花,就這樣過了許多年。
前陣子連假回家,假期最後一天的傍晚,父母心血來潮地說要帶我去南靖糖廠附近的一條荒廢的舊鐵橋拍照,他們說橋下八掌溪畔菅芒花開得很漂亮。我們跨過禁止通行的柵欄,走在一條沒有護欄的水泥橋上,鐵軌已經有些鏽蝕,有一小段路鐵軌底下碎石已經空了,走起來會上下晃動。有點危險,母親走在前面,時不時地回頭要我小心。我們行至橋心,往西一望,八掌溪芒草密密麻麻如雪,我將眼神的焦距拉遠,我似乎感受到那芒草背光時所散發的細微的光芒。此時夕陽逐漸下沈,它嫩紅的倒影在水裡漾開,一陣風吹過,岸邊白色芒草一層一層的倒向一邊,有如海浪一般。我想起多年前那片記憶中的菅芒花,不禁想為什麼每次看到這片菅芒都在離別時分呢?我停止了拍照,讓自己浸淫在這片景色帶出的哀愁中。
從橋心往入口走時,我聽見一位帶著單眼相機的攝影師跟友人抱怨今天的景色很不好,他認為太陽不夠橘紅,也沒有晚霞可拍。我思考著攝影師的話,再次看了看這片菅芒花,最後望著還在鐵軌上擺著奇怪姿勢拍照的父母,突然不想這麼快就北上,於是默默對自己說,還是明天早上再回新竹吧。
中華副刊2016.12.14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