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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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山頂還有兩百公尺，往上往下都是陡峭的岩壁約七十五度，我靠著岩壁大口呼吸試圖從稀薄的空氣中擷取出更多的氧，平緩我急促的心跳以及發痠的大腿肌肉。往下看那已經走過的路，一陣心驚膽顫的麻癢從屁股溝傳了上來。要是掉下去怎麼辦？思考這問題的一瞬間，我感受到腳底的毛細孔分泌出緊張的汗液。想起出發前同事說爬山及跑步是自虐又沒有人要看的行為，此時此刻，我認同她所言，怎麼會沒事想要來爬山呢？週末窩在家裡躺在床上看電視不是很好嗎？
 

　我邊想邊喘著氣，剩下兩百公尺就登頂了，在這不上不下的尷尬之地，前進是唯一的路。我重新調整呼吸，仔細觀察手腳可攀爬的點，一步步的往上攀登。空氣一樣稀薄，山路仍陡，但我逐漸找到與之相處的方法。每一個弓箭步的展開，伴隨一次粗重的呼吸，血液帶著新鮮的氧氣，抵達大腿的四頭肌。
 

　「嘿都修」每次的用力，我總會吐出這句意義不明的狀聲詞，彷彿說了之後力氣更足，信心更堅，這也似乎是與身體對話的咒語，讓身體一點一滴的習慣這樣上升的節奏。我享受這樣反覆運動，專注在每一步的跨出，也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幾乎是在不知不覺間，聽到嚮導大喊「到了」。
 

　登上頂峰，四周雲海奔騰，陽光灑滿了不同的山頭，周圍的玉山杜鵑開得令人驚艷，我彷彿站在世界之巔。往下看，自己已經完一段艱險的路，覺得驕傲。抬頭望，天空此時是難得一見的湛藍，覺得心胸開闊。
 

　與上山相比，下山是更愉悅的運動，氣不喘了，汗也流的少，但必須更專心的踏出每一步，莫因踏錯而跌落山崖。我發現自己精通於計算下山的落腳位置，每一步跨出的剎那，我能從石頭的顏色判斷是否濕滑，從樹枝與周遭的連結判斷其穩固程度，從泥濘的形狀判斷土地軟硬。接著精算自身的體重、背包重量、大腿可以承受的落地力道。我的腦袋運轉得飛快，我彷彿可聽到神經與神經連結瞬間那啪嗒、啪嗒的聲響。帶著信心跨出每一步，完美著地的那一秒，我感受到微小成就感。
 

　像是在玩超級瑪利般，我幾乎是跳躍似的從這個落腳點移動到下個落腳點，成就感點點滴滴累積，我也更了解自己的身體，逐漸的嘗試跨出更大的步伐，讓下山的速度再快一些。偶爾也會有滑倒的時候，但憑藉著靈巧的踝關節、有力的大腿、敏捷的雙手，總能在危急之際，找到一個可施力的支撐點，讓跌倒的衝擊減到最低，甚至化險為夷。我幾乎是跟精壯的響導同時抵達紮營地，他也訝異於我的快速。
 

　坐在營地等待同伴下山時，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來爬山？為了那壯闊的山景、洶湧的雲海、白似雪的杜鵑，也為了上山下山時那忘卻所有只為了跨出一步的專注。

中華副刊2016.07.10

攝影 / 楊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