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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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百日，子孫齊聚，在炎熱的秋末中，從三合院的中央等著焚燒庫錢蓮花，往天際，向他告別。陽光下揮汗如雨，手裡紙錢折了又折，進進出出隔壁他努力掙錢買來的樓仔厝，舉辦海口人特有祭祀儀式。屋裡屋外，儘管過了百日，仍舊有思念的氣息。外婆坐在從三合院屋內搬來的膨床，忙著裝枕套，說她昨夜好眠。

　兒時的我穿梭在魚塭、雞寮、田地與菜園，到處玩到處幫手，自在愜意，累了，全身髒兮兮的，不會被責罵，換來的是外公、外婆燦爛的笑容。那日，父親指著三合院的舊房子，說小時候我們就是睡那個房間。突然喚起我內心深處的記憶，那有鴛鴦繡花的枕頭與花團錦簇的膨床，我與弟、妹總愛在上頭跳躍，然後降落，或打枕頭仗，接著，帶著睡意進入夢鄉。傍晚時，外公會輕撫我的臉說晚餐好了。

　從舊屋搬到新屋，新屋雖大雖好，但外公、外婆還是習慣在舊屋勞動，舊屋遂成了他們倆晚年的工作室與儲藏室，在裡頭煮飯、炊粿、殺雞等，累了躺膨床就睡。

　我總覺得，躺在膨床上，就好像有股魔力，好像被親情緊緊擁抱。曾聽過母親說，當年家貧，一家幾口通通躺在那個膨床上，雖然幾乎無法翻身，卻甘之如飴。我在想，或許外公、外婆把膨床留下來，也想紀念過去的打拚。後來，兒孫都到外地打拚，或許只能靠它思念大家，靠著它的氣味與觸感，保存最真摯的感情。這是外婆把膨床從舊屋移至新屋卻始終捨不得丟棄的原因，讓那份情感永遠不滅。

　如今，膨床已失去它原有的彈性，它似乎用這種方式抗議，想要罷工，想跟我們說用這麼久也該讓它退休了。曾經，它也面臨被丟棄的危機，但那些決定被一一給否定了。於是，那膨床仍安放在外婆的房間，她仍睡得十分安穩。有時，母親返鄉會過去陪伴她睡。有幾次，我睡在隔壁房間，聽他們聊了幾分鐘，就睡著了；隔天一大早，兩個人起來忙著大家的早餐，好像昨夜睡得香甜，精神百倍。

　鰲鼓的風從濕地吹來樓仔厝與三合院，透進每個房間。那個下午，我彷彿像兒時在半夢半醒之間，窗外的風輕撫我的臉，把我從膨床叫醒，好像外公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