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22,036愛的鼓勵 66訂閱站台

大學的我開始摸索既年輕且成熟的裝扮。學習服裝設計的母親梳妝打扮富天生美感，而父親的藝術造詣深厚，他們一致認為女孩把自己打理得乾淨漂亮是基本禮儀，儘管美麗是膚淺的，他們說，男孩愛上女孩往往是從這膚淺的美麗起始。我嚮往愛情，於是渴望美麗，偏偏我黑肉底，塗了一臉白粉被笑說耳朵像七隻小羊故事裡冒牌媽媽露出狼爪；高中時豐腴的身形在聯考緊箍咒解放後吃飽睡好又多養一圈脂肪，模特兒的好衣裝落在我身上便如南橘北枳，我從更衣間出來向母親吐露二字：想哭。母親帶我去她購衣的專櫃，少婦尺寸總算將我罩服貼，那些讓我一下子老去的洋裝需要配高跟鞋。

我真不喜歡穿高跟鞋，走路好不實在，施力點全然不符合人體工學，走不快，雙足磨得發疼；相信高跟鞋也不喜歡我，我粗魯的步伐不是向前踢傷皮革，便是鞋跟卡入水溝蓋孔。但為了美麗的愛情快點降臨，我還是陸續買了好幾雙高跟鞋。

在日本遊學時遺失的那雙是我最喜愛的──米色，圓弧的鞋尖好脾氣似地討人喜歡，繫著秀氣的小蝴蝶結──當然是因為永遠找不回來了才這麼說，事實上我付完錢連穿都還沒穿過呢，我換算台幣覺得划算，開開心心找個公共電話亭打給母親聊了幾句，然後連鞋帶盒遺忘在話機上頭，離開了好遠才想起，回頭已不見蹤影。之所以會在日本買高跟鞋是因遊學結束後將與朋友一同赴歐洲短期旅行，朋友說帶我去看歌劇，要著正式服裝，我買了一套又是蕾絲又是緞帶的小禮服，為了配禮服而買了鞋。鞋丟了，禮服在，歌劇還是要看的，因此下回逛街我又買了一雙銀灰色高跟鞋，金黃半月飾品上綴著幾顆水鑽，也挺好看，我卻因著之前的遺憾，老覺這雙是次級品。或許是我打從心裡沒接受它，出發往歐洲那早我扭傷了腳，整個足背腫得麵龜一般，連平底包鞋都快塞不下了，整趟旅程只得緩步，我也明白了平凡衣著還是進得了歌劇院。

後來我也才明白，真正的愛情來臨時是不需要高跟鞋的。跟他約會前幾次，有回我穿褲裝特意踩上高跟鞋好讓雙腿看起來修長些，卻走走停停好不拘束，他發現後笑道：以後穿好走的鞋就好啦。那笑容真令我安心。

所以直到披婚紗才再穿高跟鞋，原本選定禮服款式後要添購，卻在倉庫裡覓得這雙被遺忘多年的鞋，與幾套禮服搭得有如天作之合，舊的新鞋打入冷宮十載，新的舊鞋一步踏上紅毯。

好像我的愛情，一直踩空，卻忽地就登上頂點了。(中國時報2015.10.04)

畫作 / 陳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