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郭志成
文創達人誌(月刊)第12期2014年9月
燠熱無比台北午後,突然間就下起了大雨。在大雨中走
進台北教育大學的文薈樓,我們來找詩人向陽。
「所有的等待,只為金線菊…….」向陽就這麼隨口哼了
一段,啊!是《菊嘆》,是當年連著名民歌手齊豫都唱的《菊
嘆》。《菊嘆》,是向陽早期所寫的情詩代表作之一。我們,
就從情詩談起好了。是為了追求女孩,才開始寫的情詩嗎?
提起自己早期寫的情詩,向陽笑著說:「最早是在大學
時代開始撰寫。那時寫的都是單相思的情詩,喜歡某個女孩
子,就寫首詩,所以沒有一個真正具體的對象。」
說起這些在大學時期,就已經讓他嶄露頭角、深獲好評
的情詩,向陽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但到了當兵後,我追求我現在的太太(方梓),總共
寫了11 首情詩,《菊嘆》就是那時寫的。那時我在當兵,我
當兵時待過很多地方──早期下部隊在大里,工兵訓練營在
樹林,然後下部隊在小港,小港之後又移到龍岡,龍岡之後
到苗栗,苗栗最後到虎頭山。」身為工兵的向陽,四處流浪,
所以這11 首用以定情的情詩,就是跟著向陽一路流離失所
的產出。
「11 首就差不多了,夠了。」寫了這11 首情詩之後,
向陽也就和方梓結婚了。
直至1986 年,與向陽相識多言的李蕭錕建議其可將情
詩舊作集結出版,於是向陽整理了大學時代的情詩,再將服
役時寫的11 首情詩納入,出版了一本名為《心事》的詩集。
而後來寫的一些情詩,比如拿過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的《秋
風讀未出阮的相思》,以及寫給《渭水春風》的《世界恬靜
落來的時》,向陽表示,這些情詩裡面自然也有一些畫面,
但基本上都沒有對象,純粹是為了搭配歌曲而寫。「我的情
詩不是很豐富,當然不能跟聶魯達相比。」向陽不禁打趣。
「而陽明山跟鹿谷,或者說竹山跟鹿谷,這是兩個對我
而言非常重要的成長的所在。」鹿谷國中、竹山高中畢業的
向陽,提起故鄉鹿谷跟竹山,滿溢豐沛的情感。鹿谷與竹山
是風景名勝區,包括溪頭、杉林溪、鳳凰谷、竹山還有太極
峽谷,在耐人尋味的山水風景裡成長,高中時的向陽遂與同
學組了「笛韻詩社」,在這過程中向陽開始寫詩,也因為自
辦詩刊,所以大量的在詩刊與校刊上發表作品。而這一群詩
社的好朋友協力辦詩刊的結果,就是促成向陽與現代詩或者
對詩的喜好,就此啟蒙──「竹山跟鹿谷是我的故鄉,我的
新詩與文學都在那裡起步。」
「所以基本上我相信土地會影響寫作──竹山、鹿谷是
我的始初之地,是我的故鄉,它的影響是內在的;而陽明山
的影響則應該說是一種詩的藝術,或是詩的風格的建立的開
始。」向陽的出生長成與求學過程都在山明水秀之處,也直
接或間接影響了向陽以母語詩作為寫作方式暨特色的養成。
「陽明山的特殊意義就是它也跟我在南投縣的竹山、鹿
谷一樣,同樣在崇山峻嶺中,生活條件、環境差不多。」在
這水秀山明的陽明山,就讀文化大學的向陽加入了華岡詩
社,那時的向陽在華岡詩社裡結交了數位好友,其中有多位
已是極具名氣的詩人,當中最有名的便是渡也了。「所以他
們也激發了我,讓我開始想要建立自己的風格。如果說高中
是一個以模仿居多的習作階段,到了大學以後我就開始思考
自己應該要有的特色。」正是此時,向陽開始思考有關自己
詩作風格的建立及與他者的區隔。
「那我的特色應該從那裡來呢?其中一個我覺得應該
就是我的母語。」向陽說起彼時台灣詩壇使用母語寫作的人
仍屬少數,幾乎可說是沒有,於是那時的向陽便忖度,這也
許是自己可以開創的風格之路,但以當時的社會狀態而言,
母語寫作可說是大禁忌,所以以母語寫作的作品基本上處於
幾乎沒有發表平台的情況。「幸好有笠詩刊和台灣文藝,」
這兩本雜誌,刊用了向陽的母語詩作,向陽也因為這些母語
詩而獲得了吳濁流新詩獎。「這樣更加建立了我的信心,所
以我後來就寫了《土地的歌》。
」
《土地的歌》是向陽於1985 年出版的詩集,其中共收
錄了36 首母語詩。尤其身處白色恐怖年代,當時並無母語
寫作風氣,更無平面媒體會予刊登以母語寫作之文學作品,
所以向陽靠著自己摸索,再加上大學時期的向陽特別喜好古
典文學,比如戰國策,比如史記,有時或論語或孟子,參考
這些古冊裡頭台語的漢字,而為使不懂台語的讀者也能夠讀
懂台語詩,向陽於詩作中有些字便使用代用字或訓用字。
1990 年代,《土地的歌》再版在即,再版時將詩集名稱改為
《向陽台語詩選》,那時正考慮著是否要把當初原版的用字
改為現在的台語字,抑或維持原狀?後來向陽斟酌再三,決
定將1970 年代那時的選字,忠實且完整地保留下來。
十三歲接觸《離騷》的向陽,高中時開始背誦《詩經》,
向陽認為現代詩將古典詩詞排除在外是謬誤的。比如紀弦認
為現代詩裡頭不該有押韻,亦不該有格律,同時不應有任何
限制,現代詩應是自由體、自由詩,這是紀弦的主張。「我
覺得沒有道理。如果詩不能押韻,不能有格律,那《唐詩》
和《詩經》這些就不可能留下來。但它們都是詩,直到現在
我們都還在欣賞。」向陽以這邏輯思考並實踐之,開始用現
代來寫歌律,進而發展出「十行詩」的書寫模式。向陽談及
自己的個性,說是固執亦是堅持,也有感唯有作品的產出才
能獲致肯定,向陽以獨樹一幟的鮮明特色,完全迥異於當時
的詩壇風氣,他不僅堅持十行詩的創作,以及為詩的格律及
面向作了全新嘗試,也自此得到最大的肯認,並在詩壇中確
下定位。
「詩可以表示你的內在情感,詩可以興觀群怨;我想應
該把這些都放到十行詩裡頭去。」向陽自述,他的詩作可分
為三階段,在陽明山的階段專寫自然;在當兵的階段則寫草
根;出了社會後,在有黨內黨外之分的那年代,則專寫思想
與意識形態。向陽由此證明十行詩不只是一種格律,它同時
展演各種人、包括時代的風格還有思維;而台語詩也同樣可
以,像是《土地的歌》從一個小家庭寫起,後來擴展到鄉土,
同時也寫都市。藉由現代詩,向陽對於所處土地的深刻刻
劃,寫出對台灣這塊土地與人民深沉的愛及關懷。
中年後任職於報社的向陽,開始大量且頻繁的撰寫社
論、政論,向陽同時也是第一位作家出身的總編輯,他也不
諱言的表示,那是一份壓力相當大的工作,但在報社任職的
這段期間,對向陽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考驗;而在這過程
中,也訓練出向陽一邊寫社論一方面同時寫詩的能力。「對
我來講,其實這兩種都不困難,因為在我年輕時的訓練當
中,都寫過了。」高中時的《笛韻詩刊》時期,每一期都有
社論,以大學時的《華岡詩刊》,所有前言導言也都是由向
陽一手包辦,《陽光小集》詩刊的社論,也由向陽全權負責。
最巔峰時期,向陽曾幫四份報紙撰寫社論,一週內需產
出八篇社論,後來,開始有報社找向陽寫專欄。而向陽也因
寫母語詩的緣故,在找字源時,閱讀大量台灣歷史文化相關
書刊;再加上在黨外運動的階段,向陽在任職的平面媒體
中,需處理些黨外新聞,向陽因此清楚掌握台灣發展脈動與
現狀,這些經歷都累積成了他撰寫社論的基礎。直至所任職
的報社倒閉,向陽由職場轉入學院,前往文化大學新聞所進
修碩士,隨後考上政大新聞所博士班就讀。
「像我日文都不會講,我還是日文系畢業的耶!」向陽
談起求學過程,同樣讓人印象深刻,一陣爽朗的笑聲過後,
向陽解釋:「因為我都在寫詩。我常到中文系、歷史系、新
聞系,包括政治系去旁聽,尤其是在中文系藝文組旁聽的課
程最多。」儘管如此,笑說自己不會日文的向陽竟也翻譯了
三本日文書,其中一本是兒童文學、一本是散文集、另一本
則是童詩。
說到自己縱橫揮灑寫作生涯,向陽表情奔放爽朗,但談
及自己的家庭,這位華髮早生的詩人,表情頓時溫柔了起來。
向陽表示,日前應聯合報之邀,與同是作家的太太方
梓,聯手撰寫「文學相對論」專欄;而長女──劭璚,於去
年年底出版《溪邊花生什麼樹》,今年又獲國藝會補助《漁
光─台南三鯤鯓漁村書寫計畫》。對於自己的一對女兒,向
陽認為她們反抗性強,個性倔強,經常批判體制,「我在她
們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覺得無可奈何。不過,我
覺得這樣也滿好的。」說起孩子,他臉上忍不住的驕傲,這
就是父親哪!
「有些父母會擔心自己的兒女去參加太陽花學運,去攻
佔行政院……」聽到這忍不住發問:「您不害怕嗎?」「我無
所謂。」向陽老師答得一片坦然,「那是她的生命,她選擇
去經歷那一個階段,她就得為自己所選擇的負責。況且,那
個階段過去了,就過去了……。」
從年少時的情詩,談到為人父的驕傲,訪談時窗外夏雨
大作,這一位跨領域的作家,除了以詩聞名之外,還從事散
文、兒童文學及文化評論、政治評論的創作,向陽並身兼文
化人、媒體人及學者等多重角色,對於寫作,迄今仍繼續不
歇。
「向陽的詩,在一九二三年發展至今的臺灣現代詩史
中,是從庶民走向士民又能回頭關懷庶民的詩作代表。庶民
不覺其深,士民不覺其淺;士民有所知、有所覺,庶民有所
感、有所動,與土地、人民共同呼吸。」蕭蕭於1999.10.25.
中央日報「閱讀」版刊出的《有限的形式‧深沉的愛》(評
《向陽詩選》)一文中,如此述明。
「詩是寬闊的,文學讓窄仄的空間也有振翅翱翔的無限
可能。」臨告別時,向陽老師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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