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審委員:阿盛、徐國能、陳義芝、楊照、廖玉蕙 (姓氏序 )
主持人:陳義芝
列席者:蔡文甫、蔡澤松、陳素芳、陳逸華
時間:二○一一年九月七日下午二時三十分
地點:九歌出版社會議室
紀錄:張夢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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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盛(作家) |
第二十四屆梁實秋文學獎散文類創作獎共收到一百九十二件參賽作品,經過初審作業,再由作家吳鈞堯、鍾文音複審,結果有三十四篇作品進入決審,由阿盛、徐國能、陳義芝、楊照,廖玉蕙五位作家進行評審工作。 這項為紀念文學大師梁實秋先生對散文及翻譯之貢獻,所舉辦的梁實秋文學獎從二○○七年第二十屆起,原主辦單位《中華日報》洽商九歌文教基金會接辦,九歌文教基金會基於梁實秋先生對散文及翻譯之貢獻,同時發掘及推廣散文及優秀人才,於是一肩挑起這個責任。
本屆梁實秋文學獎進入決選的作品,內容取材多元,水準相當,各受評審青睞,因此競爭十分激烈。由於作品相當豐富,評審委員也不敢掉以輕心,不斷提出看法,多次討論。根據梁實秋文學獎徵文活動辦法,散文創作類將選出首獎一名,也就是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優等獎,獎金十五萬元,獎座一尊。另選出評審獎六名,每人獎金三萬元,獎牌一面。
入選的三十四篇作品在第一輪投票後,按分數高低進行淘汰,經過五位評審圈選,結果〈戀母〉、〈宮巢紀事〉各獲得四票,〈掌上山河〉、〈門後的世界〉、〈聽話〉、〈極樂之道〉各獲得三票,獲得兩票的有六篇:〈夜村〉、〈煙是一種媚行〉、〈話妝〉、〈刺夢床〉、〈蒲公英的夢〉,獲得一票的有十篇:〈文字咒〉、〈加碼情書〉、〈後巷〉、〈自傳體〉、〈走與留──一個現代流浪者的家書〉、〈寫真人生〉、〈有涯〉、〈老虎的金黃〉、〈邊界〉、〈尋找「祕雕」〉。
先討論得票數最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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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國能(作家) |
由於得獎作品最多只有七篇,因此主席陳義芝提出,除非是評審心目中名列前七名的作品,可以為它講話、拉票,不然就是放棄。結果獲得一票的十篇作品,有八篇作品被放棄,只剩下〈尋找「祕雕」〉及〈寫真人生〉要求保留。
圈選〈尋找「祕雕」〉的陳義芝表示,該作品頗有創意,就散文寫作來說,這不是常有的,作者以布袋戲與真人穿插其間,出入於戲劇與現實交互輝映的筆法,滿有趣的,他希望其他評審能夠再斟酌一下。圈選〈寫真人生〉的阿盛透露,〈寫真人生〉是他排名第六、七名的作品,透過攝影乘載了多少悲歡離合,文字平順,但談不上特別的好。
〈戀母〉呈現自己,也努力呈現他太太
接著,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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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義芝(作家) |
提議按照獲票最多的逐一討論,再進行第二輪投票。首先被討論的是獲得四票的〈戀母〉,投它一票的廖玉蕙首先發言,她說,此篇是她心目中的前三名,描述現代女性與傳統媽媽拉鋸戰,讓男人左支右絀,相當為難。現代女性不像老一輩的婦女,願意接受委屈,作者寫出台灣年輕女性的困境及在家庭中的掙扎,令人同情。但是後面比較差,特別是那句「想到這裡,我忍了一晚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十分煽情。
阿盛也同意廖玉蕙的看法,認為此篇描寫婆媳及妻子之間的互動相當傳神,但結尾很讓他失望,不知道作者為何這樣寫?其次作者不時對照兒時被母親照顧的情形,就寫作來說,這一點顯得太刻意,有點矯情,被列為他心目中的前五名,
楊照也將〈戀母〉列在前面的名次,他說,對照同批寫老人、長輩的作品,讓人覺得大部分的稿子都沒有真實感情,虛幻欠缺說服力。〈戀母〉最大的長處是,不管它是不是真的,但是在閱讀時你會選擇相信他。阿盛則指出該文刻意寫作的部分,楊照反而認為,作者已經很節制了,並無不妥。楊照說,散文不能太自我中心,不只呈現他自己,也努力呈現他太太。這是〈戀母〉值得稱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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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照(作家、評論家) |
陳義芝表示,他一面讀,一面在旁記下「寫得真好」,是個老題材,但,做為一篇文章要照顧到的都照顧到,譬如說,選擇最後一天最後一次幫母親擦澡(隔天要送母親到安養院),時間點選得很好。還有描述安養院的情景,這點讓讀者認知病痛也有意義。他說,散文仍要爭議一些我們的認知,開一些眼界。陳義芝很贊同楊照的看法,該文筆法俐落,沒有堆疊,沒有過度渲染,恰到好處,描寫太太的心情傳神又深入,代表很多為人子處在太太與母親之間的處境,內心刻劃得很細膩。
唯一對〈戀母〉投反對票的徐國能認為,〈戀母〉是個老題材,作者面對母親逐漸老去的肉體,不斷連結回憶到這個肉體給了他生命成長的感情,可是他現在卻沒有什麼回報的感覺,他的戀母究意是哪一種戀母?最後他雖然承認自己就是〈戀母〉,但是這個戀母又何嘗不是告訴你,他的戀母不是你們認知的戀母。作者未把此題材往上提升到另一個更超越寫作的水平上。這不是太有新意的題材。而且文字太過樸素,文采不夠流亮。這是他未投〈戀母〉的主要因素。
〈宮巢紀事〉的長處是真實而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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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玉蕙(作家、教授) |
第二個討論的是同獲四票的〈宮巢紀事〉,唯一沒有投它票的廖玉蕙首先發言,她說,她是先看〈戀母〉,緊接著再看〈宮巢紀事〉,感覺上這兩篇有點類似,一個是男醫生寫的,另一個是實習女護理寫的。她在看〈宮巢紀事〉時,感覺十分不舒服,什麼子宮病變、子宮肌瘤、內膜刮除,作者雖然提了一些問題,但都很瑣碎,凝聚力不足,堆砌出來的力道不夠。
徐國能表示,女性書寫身體的題材愈來愈多,各個階段都有,但這一篇的好處是從觀察者的角度來書寫,大部分的散文都是從自己發生身上的經驗來寫,〈宮巢紀事〉選擇以旁觀者的立場來表達,這樣的書寫方式,雖然寫的都很片斷,但很細膩又精準,能夠說服他。
楊照也同意徐國能所說,他認為〈宮巢紀事〉最大的長處是「真實而準確」,作者一定當過護理人員,否則寫不出這樣的文章。相對的,在兩篇都講到醫學的文章,他比較喜歡〈戀母〉,從〈宮巢紀事〉裡反映出作者比較年輕,有些東西寫得並不很成熟,堆疊寫別人的故事都很瑣碎,因為年輕所以經常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當成結論,不會留一點讓讀者去感覺。還有作者每講一個故事就感嘆一下,這是個很大的累贅,但,基本上,〈宮巢紀事〉還不錯,是他前五名作品。
阿盛稱讚〈宮巢紀事〉有「知性」有「感性」,兩者相輔相成,沒有誰壓過誰,文中隱隱約約提到女性的宿命,像「在不孕的事上,女人好像易處於劣勢,即使是男人的問題。」寫得十分真誠且細膩,至於作者個人主觀的感受,基本上是可以接受的。
陳義芝也投了〈宮巢紀事〉一票,且是在他的前幾名的作品。他誇獎此篇是少見的題材,不是一般人能寫的,讀起來趣味盎然,敘述很多現象,蔚為大觀,由文章中的 L人物帶出人生思考還不錯。事實上,我們對生命誕生的歷程與孕育的器官所知極有限,像文中說,「懷孕時子宮最軟,如豆腐,因此內膜刮術要趁早,不然胎兒骨頭發育、刮除恐造成子宮穿破。」文章中比較弱的部分是講到一位懷有身孕的越南媽媽,帶了三個小孩前來,一看你就知道作者要寫什麼,這部分有些制式化,其他還好,是一篇難得的作品。
〈掌上山河〉作者很會找題材
然後討論獲得三票的〈掌上山河〉。投它一票的徐國能首先發言,他表示,不是特別支持這一篇,之所以投它一票,是希望提出來供大家討論:這種「一直重複」的寫作手法,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筆。徐國能表示,如果拋棄這點,這篇文章相較於其他作品是優秀的,超出於其他寫作水準。作者很會找題材,把很小的東西,賦予它現代的、傳統的各個層面的描述,在主題上書寫十分成熟穩健,但這種不斷重複寫作的方式,了無創意,而梁實秋散文文學獎又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文學獎,所以在評選〈掌上山河〉這篇文章時,面對良心的挑戰 ,內心十分掙扎,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阿盛也持同樣的看法,他說,作者一再重複他的寫作手法,把一件小事蒐集了所有的,包括資料及其他相關素材,然後一樣樣來談,在情感上,確實無法打進人心。阿盛表示,作者也許很聰明,這是我們必須承認的,但是他寫作手法一再重複,從來沒有超越,這是他未選此篇的主因。
陳義芝認為,該文章是「做」出來的,他以「辭典註解式」的寫作方式形容。這種寫作方式在情感方面較不充沛,讀起來不像別的文章,可以抓到一個焦點,仔細琢磨,薰染、使情境更為深刻。「辭典註解式」的寫作方式在這方面是做不到的,不但做不到,有時候還會流於耍貧嘴,像倒數第三行:「《詩經》裡想握住愛情,必須執手,不能執腿,更不能去執牛耳。」就是標準的耍貧嘴。
說到手的功能,文章說:「手的主要功能是『對握』。對握可以改變世界,譬如寫情書、簽條約、打欠條、行賄、接贓物、擦屁股。有時人短暫的一個對握可以使一個國家平衡或傾斜。至今,還沒見到我家的狗會對握。」陳義芝說,這裡面隨便拿掉一個都所謂,這種寫法就是「做」。
陳義芝進一步指出,有的文章內涵不得不發,刻意的就是「做」,因為是「做」,文章一開頭就顯得「做」為十足,難以讓人信服:「人體部位使用最多的不是嘴巴眼睛,是無言之手。」陳義芝反問:眼睛不時眨來眨去,怎麼不是使用最多呢?又說:「大自然裡沒有一物能與手媲美。」他反問:作者在什麼基礎下去做比較?「哺乳動物中只有人類可以運用自如。」那麼猴子、長臂猿呢!牠們使用手比我們人類還靈活。這些刻意做出來的,根本無法說服他!自然也無法進入文章的情境。
廖玉蕙表示,〈掌上山河〉在她的前三名,她覺得這篇文章應該是跟這次參賽的作品評比,而不是拿他以前的作品比,也就是說,在梁實秋文學獎散文獎的旗幟下,參賽者一切都歸到零,作品之間互比,不需要參註個人以往的作品。至於說到文章的情境,廖玉蕙說,作文有好幾種,一種是哲理式散文,或者是論述性的,未必要參雜很多情感,除非是抒情,記述性散文,像〈戀母〉講婆媳之間的題材,自然非抒情不可。回歸到文章本身,〈掌上山河〉跟其他參賽的作品相比是勝出的,而且這篇文章確實寫得不錯,除了開頭寫得較不理想外,每段均有佳作,難為作者蒐集那麼多資料,一一呈現開來,像:千手觀音的手、卓別林的手、米開朗基羅「大衛」的手、明代祝允明的六指、梅蘭芳、尚小樓對握的蘭花指,洋洋灑灑,動感十足,確實豐富。
楊照坦承,徐國能、阿盛、陳義芝三位評審的說服力相當強,他完全被說服了,事實上,他雖然投了〈掌上山河〉一票,但並不是十分喜歡這篇,排在他的後段名次,如今聽了三位評審的意見,覺得十分有理。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