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我上了專科才真的見識到何謂「夜市」;我的老家居臨海小鎮,人口外移與老化嚴重,整個村莊幾十年來的規模,都沒改變過,於是連像樣的夜市都不曾出現過,有的話,頂多也只是一年一回的廟會大拜拜;撈金魚、彈珠檯子、射飛鑣、丟圈圈等的這些簡單的遊戲,或是那一串串的香腸、烤玉米及糖葫蘆,總在家鄉福佑宮的廟會之中,開啟我的舌尖味蕾和玩興。
專科時,那時候青春正盛,時間與精力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被密密麻麻的校規和不近人情的舍監給牢綁,於是跟了三、四位來自同鄉的同學,在專二時一起搬離宿舍,找到離學校不遠處的一間公寓頂樓加蓋的鐵皮屋便租了下來,每人租金五百元。當然,租金五百元的住屋品質,是可以想見的,那可是「冬冷夏熱」的品質保證,再具體舉個例吧,夏天時,上午去學校上課隨手在桌上放包「只融你口不融你手」的巧克力,下午回租屋處,這些顆顆鮮豔的巧克力全黏化成一塊扁平的五色巧克力脆片。
鐵皮屋如此悶熱,不到太陽西下是難以待人,但到冷月上雲間,鐵皮散出的依舊是逼人的熱氣,幾個年輕人只好騎著摩托車四處逛。在呼呼的車速之間,我們找到一處快樂天堂。
每個星期三的夜晚,就在學校附近的田間道路上擺起一攤攤的流動攤販。有吃有玩,有穿也有得看,夜市綿延幾百公尺,從這頭望不盡另一頭。我童年過往味蕾的經驗,在此完全現身,且樂在其中地翻找我過往的回憶。
同行的K,平日不多話。但此時的他眼神突然地亮了起來,他銳利的眼神察覺到在這一排幾百公尺市集的最遠處,定有個神秘攤子。他等不及我還在撈金魚的攤子,小心翼翼地拿著紙糊的網子打撈我的童年舊時光,便帶著其他同學往後頭奔了過去。
我不甘心地放棄一隻拖著黑色絲絨荷葉尾般的金魚,尾隨在他們之後。此時月亮昏黃地夾藏在雲層之間,耳際傳來一陣粗糙的麥克風聲,而五彩霓虹隨著「舞女」的歌聲,在月色下迷炫地旋轉著,一群老少男子之外偶爾也出現幾位女人,同樣圍著一輛貨車改裝的表演舞台,當中包括了K與其他同學。
場子中央是個年紀已大的男人叫賣著一罐罐的祖傳膏藥與壯陽補品:「一瓶千二要不要,不用,八百要不要,不用,五百要不要,也不用,一瓶三百外加兩罐維他命丸,今日來到這裡,與大家結個緣……。」
夜更深,圍觀群眾的距離是越縮越小,舞台的燈光也越來越暗,但在場的每個男客們情緒卻開始沸騰,臉上長滿鬍髭與青春痘的K及其他同學,神情和在場圍觀的男子們在越夜越晚之間,都極盡地興奮著,彷彿主持人隨時都獻上最大的誠意來與此地男子們交心結緣。而我只不斷地抓起被蚊子叮咬紅腫的雙腳,與想著是否要再回頭,撈起剛剛沒入網的金魚。
突然間,燈光一暗,所有人頓時靜默,又爆出掌聲與歡喜聲。原來是一個身上穿著寬鬆衣物的女孩從舞台布幕之後走了出來,在所有人的鼓譟間,女孩衣衫盡是退去。K擠在汗臭味濃重的人群最前處,向這女孩露出已然是成年人的眼神與笑容。我對於面對赤裸的女體經驗,就在那一夜的月朦朧之間,充滿潮溼、擁擠與蚊子叮咬之間,臉頰燒燙的上演著。
只是另一方面,我的青少年時光,似乎也在這一綿延長串的昏黃電燈泡中消逝。屬於我的成年人歲月,似乎是在這群男人慾望的邊界間,無預警地到來。而此時的月亮,隱沒在雲層之間。
本文刊於 2005-10-02 中華日報副刊〈新世代男言之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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