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蜂蜜，蛋，味霖，細砂糖，低中筋麵粉，以及烹飪器皿都一一在寬木桌上擺\開來。妳把圍裙兜攏，腰際繫出一朵蝴蝶結，然後踢掉拖鞋，赤足在新擦拭過的廚房磁磚地或站、或走動，陽光寂靜無聲，春天雨露已盹入夏日的夢，一個人的時候適合烹飪。
起初妳循食譜規矩，左稱右量的好計較，試了二次後索性闔上厚厚書頁自己摸著做，才不要人家囉唆妳的味覺。今天主題更是第九回合的「蜂蜜蛋糕」。
首先，中、低筋麵粉混合過篩，以一大托盤接納，妳往往因邊彈壓手把、邊輕輕敲擊粉篩罐的動作少了點伶俐，而粉屑飛揚，如此沾滿了麵粉印跡的小小邋遢，恰可以激活體內嬌刁刁的烹飪基因。再是調一杯個人主義的蜂蜜牛奶備用，結晶的蜂蜜須提前隔水加熱，後添入味霖、沙拉油、牛奶即可，偏好濃郁而黏稠的口感者，可加倍蜂蜜量，將它做成一隻烤不乾燥、刀劃下去刀背便糊了一片糖漬的蛋糕。悲傷體質的人合該吃上兩塊這種冰透的金色重蜂蜜蛋糕。尤其在被上司，出貨單，影印機卡紙等磨削了靈敏氣質的星期五傍晚，妳拿出刀叉，慢慢戳切，一口又一口，放任一波波的香潤蜜釀在嘴裡發散，流過味蕾與喉渠，似乎要向身體傾訴些什麼。也曾經要他嘗嘗味道後逼問他答案。
Do you like my honey cake？
Oh！Good for you, my honey.
只偶爾做一個摻蜂蜜的蛋糕是可以，但妳絕不願當個甜膩膩女人。
末了處理蛋，敲破蛋殼最是難，很扎手，幸而分離器能自動攔阻蛋黃，讓蛋白忽忽沉至碗底。再把蛋白換裝另一大缽盆裡，漸次啟動電動攪拌器的風暴，滾滾蛋白在高速轉圈的軸心下冒出大水泡，凝為團團飩狀，再一變而為綿密堅實。接著傾入細沙糖、蛋黃，風暴仍然沒完沒了，麵粉和蜂蜜牛奶續分為三數次舀進缽盆，軸心絞打麵糊的音響幾乎大到聽不見妳那隻BenQ的合弦鈴聲。待缽盆裡約莫渦漩著金色麵糊，便止息風暴，將蛋糕模型內鋪上一層蠟紙，烤箱預熱，上下火全開。此時，三兩麻雀穿梭鐵窗間在吱喳，不知道說些什麼，廚房玻璃上陽光洶洶然西曬，好像閉鎖的廚房就要發光了。
最後抬高如砂般細緻的麵糊，緩緩流到模型內，並以橡皮刮刀清除殘黏的部分，刮平待烤的麵糊表層，或保留其凸痕也是好。如同妳日漸喜歡上樸素蛋糕，便不愛買那款款色素糖霜的造型蛋糕了，雖然妳仍不時掛口：「去店裡買一個蛋糕甚方便嘛！」
送進烤箱前得輕輕拍打模型，一些絞在麵糊裡的空氣泡泡得以浮升，破碎，使成品更為細緻綿柔。妳常常忽略這一步驟，當肘子有點痠的時候，遂直接讓蛋糕麵糊架上烤箱盤，關好。烤箱裡持續悶熱。
一天他撞進廚房，偏巧遇見烹飪行動的尾聲。好累，妳背對著他，邊掏洗糖漬罐邊這麼說。寬木桌上仍攤著奶油塊，果餡瓶子，派餅渣，湯匙內殘了蜜蜂。他繞開所有，將妳的臉轉過來，撥掉妳鼻尖的一塊變硬的麵糊，然後，你們擁抱，親吻，鮮熱的蛋糕香氣從烤箱溢出在廚房裡仰息膨脹。
本文刊於 2005-07-13 中華日報《中華副刊》〈新世代女聲勢力〉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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