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是一種很有趣的動物。
第一﹐牠們有方向感﹐就算放出去了也不容易迷失﹐永遠找得到回家的路。
第二﹐牠們很合群﹐知道該和同伴在一起不落單﹐至少這一點他們比人類強。
第三﹐牠們神經兮兮的﹐成天到晚成群結隊地在公園空地裡咕咕咕咕地又叫又走﹐可是只要有人一走近﹐牠們又會嘩啦嘩啦地又飛又跑﹑做鳥獸散。
他喜歡逗弄那些在公園裡的鴿子。
先拿食物餵牠們﹐麵包屑﹑小餅乾﹑甚至糙米﹐散灑了滿地的食物﹐鴿子們一看到就會爭先恐後地蜂擁而至﹐你推我我擠你地搶食。
等牠們放下戒備心大塊朵頤的時候﹐他會露出不懷好意的笑﹐然後突然大動作地跑進一群鴿子堆裡又踢又叫﹐把牠們儘數趕走。
受驚的鴿子們萬分惶恐地發出尖銳的叫聲﹑落荒而逃時翅膀用力拍動的風聲﹐讓他有一種計謀得逞的痛快感。
他喜歡惡整這些沒腦袋的小動物﹐喜歡看牠們失魂落魄時的緊張﹑更喜歡聽到牠們慌亂匆忙的驚恐時發出的雜亂叫聲。
他這個人﹐一輩子胸無大志﹐沒錢沒地位﹐吃不飽也穿不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平常在公司裡人人欺負他﹐老闆不爽找他發飆﹑同事被老闆刮找他出氣﹐他總是逆來順受不敢回嘴不生氣﹐但日子久了負面情緒累積起來也總有難挨的時候。
每次積壓了太久的怨氣﹐他唯能想到的發泄方式﹐就是跑到公園裡來嚇這些白痴兮兮的野鴿子。
總之看到他們驚慌失措四處分飛時的那模樣﹐他心裡總會浮現一股莫明其妙的痛快感。
後來﹐他玩膩了趕野鴿子﹐他開始迷上吃烤鴿肉。
哦﹑對了﹐鴿子的好處又可以加上一項:
第四﹐鴿肉十分可口。
年底他換了一家新公司。
世界著名的外商公司﹐薪水比前一個工作整整多上15%﹐每年有整整兩個禮拜的假期﹐上班地點在市中心﹐整棟16層樓高的高樓大廈﹑整棟辦公大樓都屬於他們公司的﹐頂樓是空曠的open space﹐看出去可以鳥瞰整個城市﹐視野佳風景好﹐他和幾個要好的同事逮著休息時間就會衝上樓來哈幾隻煙聊天打屁消磨時間。
新工作新氣象﹐為了犒賞自己﹐他跑出去買了五隻活鴿子﹐準備自己做一套鴿肉大餐大快朵頤。
他請老闆幫他把鴿毛剃乾淨(因為自己不會做)﹐順便教導他如何宰殺並清洗鴿子。
看著窩在一起全身無毛﹑不住伸縮著脖子轉著眼珠子盯著他瞧﹑同時發出微弱地「咕咕」叫聲的鴿子﹐心裡頭真是有說不出的快感。
其實﹐那一天晚上他並沒有吃鴿肉。
他把那些沒毛的小動物們全部 分屍剁爛。
第一刀砍下去的時候血從鴿子的脖子上噴出來﹐濺到他臉上﹐他頓時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感﹐連肚子餓都顧不著了﹐只覺得腎上線素不斷上昇﹐從身體的內部涌現一股衝動﹐只想把這些無力抗爭的垂死禽類剁個粉碎分解殆盡。
淋漓痛快。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也不明白﹐他只是下意識地將這些鴿子們剁了個四分五裂﹐鮮血﹑碎肉﹑碎骨﹐散落了滿個廚房﹐而他﹐事成之後呆坐在廚房正中央整整傻笑了大半個時辰。
第二天他回去上班﹐總覺得有些精神恍惚﹐一整個上午和部門裡好幾名同事連續上頂樓抽完了一整包煙。
「看你今天精神不濟的樣子﹐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天?」和經理上樓抽煙的時候﹐經理拍著他的肩膀關心地問。
他感激得幾乎痛哭流涕——從來沒一個老闆對他這麼關心的:「沒事﹐只是昨天沒胃口﹑晚飯沒吃﹐肚子有點餓。」
同事看到他的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也關心地問:「怎麼啦?心情不好嗎?抽那麼多小心尼古丁中毒。」
他虛弱地笑了笑。
回頭﹐看見幾隻落單的野鴿子停頓在不遠處﹐他一轉念﹐惡心地衝過去趕開牠們﹐野鴿們慌亂地低鳴飛開。他哈哈大笑﹐心底出現一股絕無僅有的快感。
下班﹐回家前路經家附近的公園﹐他又看到一大群野鴿子散落在公園裡﹐他衝過去揮舞著雙手又踢又跳﹐硬是把鴿子們趕得跑了個精光。
其中一隻灰白色的野鴿臨飛前報仇似的在他的手臂上啄了一下﹐別看這些鴿子體積雖小﹐鳥嘴可不鈍﹐被牠一啄手上立刻見紅﹐鮮血水龍頭似的流了出來。
「幹——混蛋!總有一天老子吃了你這個王八蛋!」
他忿忿地跑到鴿肉店﹐買了好幾隻去毛活鴿和煮食好的烤鴿肉回家。吃過烤鴿酒足飯飽﹐他也沒空去理會那些活鴿﹐將牠們關在籠子裡就進房睡了。
第二天一樣精神萎靡﹐一整天下來他抽了整整兩包煙﹐在頂樓又看到那些野鴿子﹐只是今天數目比昨天多了幾隻﹐他依然故我﹐跑過去將那些野鴿子趕跑﹐其中一隻鴿子臨走前還報復似地在他頭頂拉了泡屎。
「可惡!今天回家非宰了那些鴿子不可!」
回家路上他多買了幾隻活鴿子﹐這一次他要求老闆給他沒拔毛的。
「你自己會替他們拔毛啦?」這些天混下來﹐老闆也跟他熟了。
他笑而不答——反正這些鴿子是用來給他分屍發泄的﹐拔不拔毛根本沒差。
家裡累積了十數隻活鴿子﹐他捲起袖子圍上圍裙﹐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隨手抓出一隻鴿子﹐一刀從牠的頭頂劈下﹐鴿子死前兩隻骨碌碌的黑色眼珠還直瞪著他看。
一個晚上他連續殺了六隻鴿子﹐殺得眼都紅了﹐直到半夜他才回過神來。
看到滿屋子的血跡和碎散的鴿肉骨頭﹐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心裡隱隱覺得不妙﹐或許自己近日來壓力太大﹐心理有些扭曲變態了。
第二天上班他打電話約了醫生﹐趁著和經理在頂樓抽煙的時候請了半天病假。
經理很體會地點點頭:「有病就要早醫治﹑不難拖。如果不舒服﹐明天也別來了﹐在家裡多休息一天總是好的。」經理說完捻熄了煙徑自下樓去了﹐留他一個人在樓頂吹著冷風吸著煙。
他看向遠處﹐有幾粒黑點﹐黑點越來越近﹐他揉了揉眼﹐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頂樓上已經聚集了十來隻不知來自何處的野鴿子。他瞪著那些野鴿﹐彈了彈煙灰﹐遠處又飛來幾隻鴿子...
他希望是自己多心﹐但為什麼他覺得﹐這些鴿子竟都含著不懷好意的眼光盯著他看?
一股不安泛上心頭﹐他踩熄煙屁股﹐準備先下樓避一避﹐突然又來了一大群鴿子停在他面前。
「喂﹑我不怕你們的哦...小心回去我在宰你們幾隻﹐滾開﹑滾開!」他揮揮手﹐才剛向前踏一步﹐不知從哪來的幾隻鴿子先叮了他頭手好幾下。他受了痛退後幾步﹐雙手護著頭眼﹐忽地裡又來了幾隻鴿子啄了他的手臂肩膀幾下。
原來﹐鳥嘴還很利啊...他看到自己的手上一片血跡﹐一陣吃痛又退後了幾步。
那些鳥兒不甘示弱﹐他只聽到一陣扑哧扑哧的翅膀拍動聲響﹐他才剛鬆開手想看清楚究竟怎麼回事﹐眼睛先被啄了一下﹐他只覺得右眼一陣模糊﹑一片紅色的水擋住了他的視線。
「走開——救命﹑救命啊!誰來救我!」他一手摀著雙眼﹐一手在面前不住揮舞﹐鴿子的攻擊卻一刻也不肯停﹐他只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在痛﹑痛楚如雨水般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落在全身上下。
他目不能視﹐只能不斷退後﹑不斷退後﹐直到他的腳上被什麼東西拌倒﹐他一個中心不穩﹐他只覺得自己摔了一跤。
但好奇怪﹐預期中撞擊到地面的痛楚沒有傳來﹐他只感覺到自己不斷地往下墜落﹐呼呼的風聲從他的耳邊略過﹐他覺得自己在飛﹐像隻鴿子一樣﹐在空中翱翔...
過了好久﹐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從頂樓失足摔了下來。
***
那一天經過辦公大樓樓下的路人﹐只記得聽到一聲好大的「砰」的一聲﹐回過頭來才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呈現扭曲的姿態躺在地上。
醫護人員來的時候男子早就斷了氣了。喪命的男子身上布滿類似被鳥類啄傷的痕跡﹐無法分辨該男子究竟是死於墜樓﹑或是在墜樓前已經被鳥類攻擊致死。
一片黑影掠過天際﹐大家一抬頭﹐忽然看到一大群野鴿子從大樓頂層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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