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忠說《全民大悶鍋》裏有眷村的影子;眷村是回到人類最原始的社區,他喝很多媽媽的奶長大,喜怒哀樂的感覺非常強烈;眷村人跟國家、祖國、大陸的牽絆也比較多,但也會成為闖盪江湖的機緣。
從小在眷村打滾長大的資深電視創意人王偉忠開啟台灣電視懷舊風,他製作的連續劇「光陰的故事」、舞台劇「寶島一村」皆叫好叫座,讓各地逐漸改建的眷村再度成為社會話題。眷村給王偉忠留下很多溫暖甜蜜的回憶,以下是他接受亞洲週刊訪問的內容摘要:
●可否談一下小時候成長的眷村環境?
我們眷村是在嘉義的建國二村,以前日據時代叫東門町,從一九四九年快到春節時就住了下來,一住就住到二○○五年,二○○六年就整個拆掉了,我們就遷到旁邊的國民住宅,原來的眷村味道就不見了,我就趕快拍了眷村紀錄片、做了舞台劇《寶島一村》、電視連續劇《光陰的故事》等。
●眷村成長背景對你從事戲劇創作有什麼影響?
人的創作跟他從小長大的環境有很大關係,我做戲劇、綜藝、舞台劇、舞蹈等,都跟眷村有關係,這個因子在我心裏非常強烈,大概跟從小長大環境、個性、天分,然後加上你熟悉的東西,人本來就是跟自己的生命歷程做創作的,《全民大悶鍋》裏也有我眷村的影子,像一群老頭在樹下聊天,你看我做喜劇或各種綜藝節目等,都有這種影子。
●台灣眷村有什麼特性,例如低矮的平房、國民黨、外省籍居多等?
眷村分好幾種,有比較高級的眷村、也有比較低下階級的士官兵眷村。我們是士官兵眷村,就像是大人的難民營、小孩的兒童樂園,因為是避難來的,櫛比鱗次,大家隨便搭個房子就組起來了。
可是就有它特殊的味道,小孩在那邊成長,人情世故懂得也比較多,大家相濡以沫的氛圍也比較濃烈,對於一個人影響也會比較大,國民政府遷來台灣時,我們是眷村子弟,所以跟國家、祖國、中國大陸的關懷、牽絆也比較多,這樣就會影響一個人整個的感情。
全台眷村差不多是一個樣子,有些是日本宿舍改的,例如飛行將官住的都是這類,很多是後來搭出來臨時建築物,臨時建築物完了以後,又隔竹籬笆、起房子,再延加出來蓋,再蓋樓房,就變成今天眷村這種破房子,好像「尬」在一起那種感覺。
●是不是因為竹籬笆,使得多數眷村自成封閉小社會?
也可以這樣講,也可以不這樣子講,這要看人的個性。眷村有這麼多小孩子,今天在外面闖江湖的各行各業,有很多是眷村出來的,有很多或許真的離不開眷村,有獨行的個性,所以竹籬笆你可以說它密,也可以說它疏,跟家裏有很大關係,有些家比較樂觀,也比較鼓勵孩子往外交朋友。我家就是如此。有些就會比較閉塞,在意識形態上就跟著國民政府、軍隊,人家叫你幹麼就幹麼,最後對政府埋怨比較多的、比較傷心的也是這類比較忠心的人,這是相對性的東西。
所以反而對眷村後面的滄桑東西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甜蜜的回憶比較多,因為你對它要求不多,你就不會把竹籬笆當做圍牆,進進出出就很自然,跟父母的家庭教育也有關係。
●眷村伴隨你的成長,有哪些好玩的回憶?
太多了,基本上它是小孩的兒童樂園。眷村好玩是因為大家生孩子差不多是同一個年次,一下生下來之後,你的兄弟姊妹差不多就三、四個,每條巷子裏面、整個村子裏面,你的兄弟姊妹大概就一、二百個,從小的同儕效應就很強烈,從小就是一夥一夥的人,所以你從小就在一個小社會裏面,再加上眷村父母都沒有什麼錢,在感情面上比較相濡以沫。例如你買了一個墨回來,隔壁就來跟你借,一借就借到巷尾去,回來就剩一點了,也不會吵架,但也可能會吵架打架,眷村就是這個樣子。
小孩玩具也會共享,我們小時候吃不飽飯,到哪家吃也沒關係。我常說我們不知道喝多少奶長大,實際的媽媽一個,但真正喝奶水的媽媽有好幾個,它就是一個社區(COMMUNITY),現在工商業社會這種感情就很少,等於回到人類最原始的部落,人因為團結在一起,喜怒哀樂的感覺就非常強烈,眷村出來的孩子如果從事藝術創作的人,他在這方面的感覺就比較濃烈。
●眷村孩子有什麼共同的特質嗎?例如比較愛國、對國民黨的反共教育比較深刻等?
部分是這樣子,也有在中間產生懷疑的,有些比較自由派的家庭,就會問:一定要這樣子嗎?蔣公(蔣介石)誕辰要鞠躬嗎?要吃壽桃嗎?比較調皮的可能會這樣子想,但大體上是如此,因為環境會影響個人,你講的是比較思想方面。在生活方面,就比較重朋友,對朋友兩肋插刀,從這個事的反面就是當朋友對不起他,他就會很氣,都市的孩子有就有,沒有也無所謂。其實你容易就推演出眷村孩子的個性來。
●除了耳濡目染以外,從小那種反共教育是如何進行的?
不管在眷村裏面,在學校教育裏面也是這樣子,我們在大陸都是好幾代都是軍人,我們家六個老爺,有四個是抗日戰爭被日本人打死的,但對日本我們這一代就比較淡泊。國共戰爭很多打內戰的,不管對他們的思想教育或在眷村裏對我們眷村小孩的思想教育來講,我們也會覺得隨時要光復大陸,有這種情懷是很正常的。
●眷村裏面族群融合的情形如何?台灣媽媽跟外省籍為主的眷村太太們相處得怎樣?
族群融合在我記憶裏都是甜美的,看你怎麼看,我看到很多台灣媽媽來到眷村,一開始國語都不會講,有些大姊就幫助她。
小時候,你在眷村裏面吃的李子是甜的﹐或者是澀的,每個人的味覺不一樣,對我來講,我的味覺都是甜美的,族群問題在我們眷村裏面融合得非常有意思,就像大同世界一樣。
●二○○○年政黨輪替以後,眷村會不會有嚴重的失落感?
我還好,我學的是新聞,是個自由派,對眷村某些人來講,覺得黨國是一家,我小時候跟我爸爸聊天,他常罵我共產黨。
●為什麼?
對很多事情、對政治、對黨國的看法,小時候雖然教忠教孝,但我們就會想辦法找傳記文學來看,找一些禁書來看看,有一種自由派的因子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
我們學新聞的,對政黨輪替覺得很正常。我跟我媽媽講,她就比較能接受這個道理,我舅舅他們一家就很強烈,認為黨國是一家的,但慢慢他們也覺得,他媽的!國民黨做很多噁心的事,就會比較釋懷,很多是環境和過程的教育。
●你贊不贊成眷村改建?
眷村沒辦法住了,但可以重建,就像上海新天地,或者北京的糧倉,都改的一樣,眷村這麼破爛,可以留幾棟空下來、留下某些結構,慢慢可以變成藝術村,現在把它拆掉,只留下一塊地,那塊地也不知道做什麼用,像我們家的眷村,現在圍著鐵皮,都兩三年了,開了一條路,沒用,如果能好好規劃,會很有意思。
●你姊姊寫過有關眷村菜的書,眷村的飲食文化有甚麼特別?
很多士官來台灣以後,政府並不鼓勵他們結婚,那時候講要反攻大陸,後來開放可以結婚,慢慢有些原住民、客家人、台灣人就進到眷村來,所以眷村是一個南北和什麼菜色都有的地方,還滿有趣的,眷村菜就是南北合。
●眷村產生南北和特色
但眷村經常有一種特色,就是菜便宜,菜買回來以後,這些媽媽會變方法,配一配或者炒一炒就變成一道菜,一些便宜的菜就變成一大桌菜,這些媽媽是天生的創意家,會想辦法,窮則變、變則通,像紅白豆腐、各種大滷麵、各種醬菜、辣菜等,很多都是發明出來的,想辦法過日子就會有創意了。
●你下一階段的戲劇創作,還會想用眷村作為題材嗎?
做了紀錄片、舞台劇、電視劇、單元劇,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希望能夠做電影,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給大家留下一些回憶。
【王偉忠小檔案】
1957年生於嘉義眷村「建國二村」,文化大學新聞學系畢業。父親王志剛為中華民國空軍退役。1993年9月任TVBS副總經理。1996年獨立成立傳播公司。目前旗下共有數位製作、金星娛樂、中大製作、精彩製作、百分百影視等節目製作公司,現任金星娛樂總經理,作品包括成名作《連環泡》、《純屬巧合》、《四月望雨》、《康熙來了》及政治模仿秀《全民亂講之全民大悶鍋》系列等。2009年創辦「王姐姐的眷村菜」食品系列和「全民大劇團」。
他們來自眷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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