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焦距◎凌明玉
我們如知心好友般,習慣和對方吐露心事,我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恆久感到安定與美好。
有一個季節,說不上極端寒冷或燥熱。同時我們都厭倦了舒適的巢。說好了,你飛向北方,我則往南方更南的燠熱多雨的沼澤叢林飛去。
終於必須離開習慣書寫的地方,忽忽遠行的面貌成為一種背叛的氛圍,儘管那不知名的島嶼和山城偽裝休憩的面目想要欺瞞我前往,但疲憊的心是很難活潑起來並無處可安歇的。我的行囊這般侷促,裝不下的東西,都想帶走,裝進去的卻皆是無關緊要的身外之物。
當旅行的足跡印上陌生土壤,關於人與場景的故事便開始展開。若是非關言語的,一地與一地的焦距,於焉產生深淺不一的感動。觀賞一部電影,也是一種新穎的旅行指南。我們在電影場景裡溫習曾經於彼地共享一杯咖啡的香醇,長短鏡頭的交錯運用,使我們提前預知陌生城市的瑰麗風采,總能打起精神收拾疲憊流浪的心,往下一個據點前進。
這麼說,看過的電影變成旅行中的試金石,打磨好每一刻每一轉角即將面對的欣喜、恐懼、滿足與失落。
於是我揣測你正在北方的城,尖塔上有個古老的鐘樓,布滿巴洛克圖騰的線條。想必你已拾級登上鐘樓,拎一瓶扁平的白蘭地,悠閒地於鐘樓上俯瞰整個城鎮景致。
不同季節,國度,溫暖,寒冷;每一個畫面的感動,透過旅行,一步步走出了奇異的韻味。你總愛描述旅行於生命中所佔的份量,日日辛勤工作,換來的是半生風塵僕僕轉戰異鄉的生活,是那種不斷與人互動的自由驅力使你著迷吧。
我思,故我在。以東方的土地為基點,將視野延伸至彼方的海洋與陸塊;電影導演鏡頭下的焦距蘊藏「人」的故事,膠卷裡的場景則傳達著生活的痕跡。
靠近赤道的城市,披掛著華麗繽紛的沙龍,停不下腳步的我,不知自己究竟在尋找什麼?遠處的雜遝的人聲掀起一陣騷動,一輛吉普車快速的向街心衝過來,這場景彷彿電影畫面般,荒謬卻又如此真實。
來到這裡,視線自然會被那纏繞五彩布幡的廟宇所吸引。匍匐於地的人們虔敬膜拜心中的神,沐浴於寫滿經文的五彩布幡下,陽光篩落布幡的細碎縫隙,我站在街道中心,試著等待四方的祝禱為我洗滌旅次潮濕的心情。奇異地,當你越是專注的盯著直看,宛若自己也將進入某個未知的磁場般,或許是熾熱的溫度扭曲了心智吧。
旅行總是為了離開。拉上尚未乾燥的行李,將梵音似的聲波全都關在衣物裡,遠離山城,轉往鄰國小島。相較於山城摩肩接攘的人潮,小島熱帶原始的寧靜,連自己心底的聲音都不免被自動放大攤放於海邊,日日曝曬。
小島上有個西班牙式的天主教堂,空曠的古老教堂,闇靜無人,整齊的座椅排列成恭敬的手勢。在島上的幾天,我幾乎沒事就會獨自坐在那格最美麗的彩繪窗下,閉上眼祝禱或假寐,陰涼的教堂使人心神格外安適。有時我也懺悔自己曾犯的過錯,現在未來都一併寄存,居然在旅行時特別有懺悔的心情,是因為遠離塵囂的關係嗎?
小島狹長的土地,不消幾步路,就會碰到海,海浪,海灘,潔白的細沙。在這裡,時間變得緩慢近乎靜止狀態,可以曬很久的太陽,慢吞吞的走路,一整個下午都用來撿貝殼,重複挪動躺椅的位置只為了一再溫習海平面的落日。
突然間憂傷,倏忽又變得快樂。在沙灘上寫秘密文字,在浮潛時偷摸熱帶魚的臉頰,在坐船出海時對著大海傾吐累積的憂鬱,那麼藍的汪洋,是因為大家都把相同色澤的情緒都投注其中了嗎?
終於,旅行中攜帶的書籍,已經翻到最後一頁。我不只一次的想起你,正在北方不知名城市浪游,你若是等不到溫暖的陽光,我就用攤開的書本,接捧一些陽光,醃漬記憶與海風掠過的氣味。
當我返回原鄉,經過一些時日,無意中再拿起這本書;書的本身,除了故事以外,還有旅行時自由飛翔的感覺……。
※原載於自由副刊931011
※圖說:這是在韓國清溪川河道拍到的可愛笑臉,它偽裝成嵌在牆上的燈。
※新年第一天家人在規劃六月中去旅行,這真是個非常美妙的開端,接下來的日子好像都有了努力的理由,因為絕對絶對要將該讀的書、想寫的文章、要做的事都一樁樁的完成。這樣,就可以安心的出發到遠方,然後再回家說更多關於人和土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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