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台又在播〈心動〉這部電影了。一直都沒有遇到想好好看文藝片的心情，或者播出的時間都在奇怪的時段，上班、睡覺、不爽時，還有我老是覺得幹嘛非看不可的時候。好不容易一切都被Dalete消除掉了！剛好轉到了，那就看吧。
從片子開始進行至中後段，我像是個局外人，冷眼看著屬於別人的初戀故事，心中想著這不過是個普通的故事罷了！你的，我的，他的，這樣的故事俯拾皆是。甚至我當時有點兒後悔，假如剛剛我選擇看另一台比賽吃甜點的節目就好了。
直至片尾，男女主角分手時，浩君送給小柔一盒天空的照片，盒子裡另有一張小紙片寫著：「這些都是我想念妳的日子，我把它們都送給妳。」
看到這裡，影片已近尾聲，而之前所醞釀的失落感，這時完全得到補償。原來這就是導演想表達的心動時刻嗎？我私自猜想這不是浩君和小柔最後的分別，或許這該是個刪節號……，故事仍會繼續進行嗎？
故事的結局已經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從電影的畫面中，滿足了那種初戀延續的感覺。（有可能這是朋友死命推薦我不看會後悔的理由，因為看完電影，大家都想起自己的初戀不會再回來了）
時光流轉之際，明明青澀的戀情早已褪色，卻在觀看他人的故事時得以接續，雖不甚完美，猶如再次抹去昔日留存畫面的遺憾，重回心頭流轉。
一部雋永的電影使人憶及愛情事件。想起好像始終不曾勇敢的去面對的人，不曾好好珍惜過別人付出的感情，不曾想要保存相識時的牽動心神的感覺，總是留下一個不清不楚的結尾的人。
其實我很是羨慕浩君能灑脫的說：「要分手就乾乾脆脆的，不要拖泥帶水。」
關於這一點，不管是看待感情或生命中的任何決定，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所以才會羨慕。終究是自己輕率看待情感的姿勢，致使年過三十的我，回顧年少的感情軌跡早已日漸模糊了身影，再過若干年後，我可能再也記不得那曾經令我心繫的面容。分離的傷口，怎麼也不願再碰觸，信件、卡片、合影，總在心最冰冷時絕情地付之一炬。確實發生在人生中的這些故事，可能連一丁點輪廓也索然無存了。更何況是那揪心至深，所謂「心動」的感覺呢？要從何追憶？
如果因為一部電影能將麻痺的某種感覺喚醒，是不是也是值得慶賀的，總算不會因為自己的愚鈍而錯失生命中的一些片段。
張艾嘉在片中自問自答道：「如果相識是種緣份，那麼分手是不是也是注定的呢？其實那也不盡然。」
昔日相戀的種種，徒留幾張照片說盡滄桑。穹蒼雲影的聚散，黎明向晚的思念與愁悵，一一迴轉時光。電影中的照片並未留駐人影，但如此，這部電影所訴求的「初戀」的感覺才特別使人動容吧。
照片、情書，無論是影像或文字，抽離出相戀的記憶，歷經時光與人事的風化，這些都曾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心動時刻啊！如果我們始終只記得它所讓你受的惡，真的就會變成一則傳奇的故事了。
＊
最近有個機會看了朋友力薦的Before sunrise，但在這之前我先看了續集Before sunset，在破曉與日落之間，似乎找到一種談論愛情的魔術時刻。
朋友轉述著《愛在黎明破曉時》，被影評譽為最不落俗套的愛情故事，導演李察林克雷特也自述那是一部「反好萊塢」、「給注重實際的人看的愛情電影」。男主角伊森霍克回憶當初林克雷特寫給他的信說：「在很多電影裡被大量描述的動作、戲劇或暴力場面，他從來沒有經歷過，但是他的人生依然充滿了戲劇性。」
就是這段導演在信裡的話，成功說服演員，說服尚未看過電影的我。寫作的人，經常也認為人生充滿荒謬與戲劇性，我以為就是這種透過創作者型塑人物的同理感受讓我非常期待這兩部電影。
老實說，剛看完Before sunset並未如期待中的好看。我以為那種馬拉松似的愛情辯論，讓看片時連思考都來不及，那些爭辯翻覆的語句像是一去不復返的舊日情懷，即便兩人再次重逢，當初悸動的感覺還會回來嗎？
在他人的愛情事件中，犯規的是我。他們的過去尚未參與，卻提前預知未來，這兩部電影我的節奏被迫變成倒敘的視角。
看完Before sunset，想起了瑞蒙．卡佛的某篇小說＜當我們討論愛情，我們討論的是什麼＞。小說中梅爾出神地對朋友說：「這所有的一切，所有我們談論的愛，都只是一種回憶，說不定連回憶都談不上了。」
茱莉蝶兒在九年後對當時愛得難捨難分的男人說：「人人都信奉愛情。如果可以對過去置之不理，記憶真是件美妙的事。」很喜歡她說的這段話，可以不斷保持對愛的敏銳度，記憶必定充滿感人的故事。時空的阻隔，使得記憶煥發著異樣光彩，當他們無法萌面，回憶成為不斷重複的儀式，依偎取暖的儀式。即便置身的距離如此遙遠，但想念牽引的心跳瞬間即可抵達。Before sunset中，杰西未曾停下追憶逝水年華的腳步，甚至將兩人的故事寫就一本小說，巴黎正是他為書宣傳的終點站，在巴黎他又遇上了席琳。
初時偶然邂逅的愛情，不是初戀，但偶然與巧合的命定，讓一段萍水相逢的情感長出超越時空的翅膀。杰西和席琳時隔九年的再會卻是不斷在掏撥昔日情景，競賽兩人的往日交會時瑣碎的心動的痕跡。
兩人從火車上相識，在奧地利短暫停留的日夜，一路觸及童年、死亡、存在主義的對話，以及導演不落俗套的角色互換的詮釋。在冗長的對話中，我的意識卻恍惚了！杰西和席琳不過是兩具身上纏滿絲線的傀儡娃娃，一整個日夜的記憶單薄輕脆，完全無法支撐如席林口中所述：「一個能聚集所有喜怒哀樂的地方讓我神往，好像我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女人，我的一生只是一場回憶。」
瑞蒙．卡佛曾在小說中透過小說人物梅爾轉述了一對老夫妻鶼鰈情深的故事，他們車禍同時全身打著石膏躺在病床上，只因老先生無法轉頭看著妻子便難過得心碎，他們的愛如此簡單。老先生向醫生表達難過的原委，不是因為肉體上的折磨，而是一個無法轉頭看見的動作，深深地令人感動。這個動作蘊含著須臾不曾遠離彼此視線的古典情愫，介於死亡與長長的一生之中累積的細碎回憶。
光是一場回憶構築成的Before sunrise，與瑞蒙的小說呈現的角度最大的差異是，導演企圖將人生中許多重要的課題濃縮在一場看似無關緊要的愛情之中。觀賞這部電影，你的思考必須與男女主角的對話競速，他們在追趕著時間，你也得緊緊尾隨著他們並捧好一路掉落的語句。彷彿你也是火車上的旅客，拿著旅遊手冊和相機和他們走過石板街道、墓園和教堂，遠遠地落在他們背後。你聽見伊森霍克在火車上說了這段話嗎？於是就不可自拔地跟著他們走了。
「幾週來，一直看著窗外，其實不錯，可以給人很多靈感。」在生命的火車上，重複的畫面不停飛逝而過，只要有點不一樣，你能夠仔細察覺嗎？還是要繼續欺瞞自己和別人，在這列火車上，坐著預先劃定的位置，默數每個停靠站。
那對夫妻開始吵架的時候，茱莉蝶兒就換了位置。後來女主角說：「聽說人老了，彼此會聽不見。」男主角附和：「尤其是高音的部分。」未婚的男女，對婚姻生活的觀察卻如此精準，讓人不禁莞爾。
「我們在這裡聊著愛情，還以為我們真的很懂自己在說什麼。」瑞蒙．卡佛的名言。愛情這玩意兒，年輕時都不覺得它珍貴，總是把愛拿來揮霍，恣意用愛傷人。以愛之名，在聖潔的光環下，宛若可以蒙蔽一切貪婪，貪婪愛情帶來的甜，貪婪被愛號令之下崇高如女王的儀仗。因為年輕的男女從來不會冷靜若斯地談論著愛情，或者更誠實一些，就像那部韓國電影＜密愛＞的對白：「為愛表白，步上紅毯，都只是在為性鋪路。」
雖然Before sunrise中，幾個場景也流露著「爲性鋪路」的僑段，但至少這對男女的愛情是如此真摯動人。
沒有日落的黯然光澤如何襯托破曉的晨曦帶來的期望之美，美好的感情都選擇在年輕時彷彿不顧一切勇往直前在生命中烙下清楚的印記，初次就是初次，再來一次永遠沒有當時做（說？）得好。
※參考書目：《當我們討論愛情》（瑞蒙．卡佛，時報出版）
※電影＜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1995年柏林影展最佳導演獎。）、＜愛在巴黎日落時＞（Before sunset）、＜密愛＞、＜心動＞。
※謝謝寶兒給的靈感。
※心靈小憩網站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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