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感覺到夏天的香氣了。
海潮的香、遠處的汽笛、
女孩子肌膚的觸覺、潤絲精的檸檬香、
黃昏的風、淡淡的希望、夏天的夢…。
但是這些簡直就像沒對準的描圖紙一樣,
一切的一切都跟回不來的過去,
一點一點地錯開了。
這是《聽風的歌》中某段敘述。後來只要稍微嗅到一點夏日的氣味,一點騷熱的感覺,便會想起應該來讀一本村上春樹的書。
很年輕的時候看村上,不是很懂得這五十幾歲歐吉桑到底想說什麼?但隨著年紀的增長,多次重閱村上的作品,經常被他小說中隱含的象徵與字句撞擊得自己彷彿提早進入前中年期的哀傷。例如「聽風的歌」的開頭是這樣說的:「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就像完美的絕望不存在一樣。」
最近我便身陷於「完美的絕望」之中。拼命想在混沌的大環境找出創作的方向,卻身不由己被許多因素所影響,可以支持自己不畏任何艱辛,堅持寫自己想寫的,究竟是什麼呢?
其實村上春樹全部的小說都看過,說不上特別喜歡,但從《挪威的森林》開始就不可自拔的看下去,他的小說中有一種喃喃自語、梵音似的催眠術,讓讀者一不小心便會掉入他冗長的生活瑣碎敘述中。而村上對自己這種說故事的技能,在他的小說中有段類似告白的文字:「寫文章也算是一件快樂的事,因為比起活著本身的困難來看,為它加上意義是太簡單不過的了。」
是這樣嗎?的確是如此。比起活著這件事,我也認為寫文章真是容易多了。可見生活與寫作,現實與虛構,永遠是作家窮盡一生必須找尋的平衡點。因為村上又說:「寫文章並不是自我療養的手段,而只不過是對自我療養所做的微小嘗試而已。」
而另一位在日本與村上齊名的村上龍,目前只看過少數幾本小說,比較喜歡的是《共生虫》和《希望之國》,之前的《69》、《接近無限透明的藍》,我必須承認這樣的小說是我一直無法進入的意識型態。直到《共生虫》,發現兩個村上終於讓我找到共同點了,我私自以為,兩位村上目前年紀也都過了青春輕愁階段,他們開始透過各種題材,嘗試在小說中探索日本這個疏離的社會,年輕人究竟該何去何從?
他們筆下的主角,經常是孤寂蕭索的離群而居,苦苦追尋一個未知的答案以及不間斷的和自我對話。自從《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之後,我就不太認真看村上春樹的小說,不過隨筆和遊記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取材修行吧。但我高興最後看到作家寫出了《海邊的卡夫卡》,雖然小說的結構和《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相仿,但明顯感受到村上已從《發條鳥》那幽黯的井底走出來了。《海邊的卡夫卡》中有許多極富哲理的心靈對話,讓我覺得存在主義色彩濃烈的村上春樹,勇於突破以往作品路數所做的努力,這是小說家的成長。
村上龍於《共生虫》的後記中說:「隱居的人們,或許是在抗拒偽劣的社會希望也說不定。」而村上春樹筆下的田村卡夫卡,自我放逐也可視為某種型態的隱居。田村卡夫卡推翻既定宿命而遠走天涯,即便進入那「時空的入口」,他終究仍意識到「就算到世界的邊緣,可能都無法逃出那樣的時間」。透過不斷丟棄、重組的過程,即使最終還得通過死亡才能記取的情感和傷逝,這即是回憶本身的珍貴之處。
村上春樹和村上龍,都曾被日本新聞界譽為新一代的文學旗手,兩位同時也是著作豐沛的作家。尤其是村上春樹,他曾說過寫作是需要體力的,因而他長久以來維持著跑步的習慣。這一點我十分認同卻無法身體力行。去年正寫作約40000字的中篇,一陷入寫作的氛圍,彷彿就要虛脫了一般,而自己偏偏最厭惡的就是運動,那種黏膩的感覺。
專事文字工作於今邁入第八年,文學創作一向不是富裕或使人不虞匱乏的行業,我很自制地將工作儘量規劃成通俗的旋律,然後於小節休息的部分淺淺呢喃文學慢板。但寫作的確需要體力。青春正盛,曾經不眠於一夜間寫出一篇短篇小說;年華漸頹,夜間書寫成了勉力而為的苦差。其間不過經過了八年。
張愛玲的<半生緣>開頭這麼說著:「日子過得真快,尤其對於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果然尚未行至中年關卡,覺得自己已垂垂老矣。純粹的讀者只消在閱讀他人的文章之際,對照自我的生活經驗,頂多負責擊節叫好。身為作者的苦澀,有個朋友說得好:「積極的內在自省與寫作訓練,這的確是艱難與杳長的旅程。」是的,當我翻閱一本書,同時理解閱讀的甜美與創作的艱辛,因為創作,得以感受生命的罅隙無限擴張。
雖然有讀者覺得村上筆下的田村卡夫卡過於早慧,小說人物無疑正式作者本身某種人格的投射,十五歲的少年與五十歲的作家必定有共通的靈魂線索。
曾有朋友問過:「妳應該不會放棄寫作這件事了吧。」
放棄?村上藉由田村少年之口已說明「就算到世界的邊緣,可能都無法逃出那樣的時間」。我曾經逃避,但從未想過要放棄,唯有書寫才能為自己找到另一個出口。夏日書寫,如此剝離的感覺尤甚,一層一層就像村上比喻的沒對準的描圖紙一樣。
海洋的色澤,遙遠的對話,一些人的回憶,總是會於夏季雷雨之後,在蒸騰的空氣中呼喚往事。《聽風的歌》的村上春樹,是我非常喜歡的一種純粹狀態,氣味、聲音與遠方的景象,渲染而成的氛圍讓我於燥熱的夏天不論讀多少次,立即能想起許多生命片段。
於是,我還不想去跑步練就寫作的體力,但在字與字相互敲擊的追憶中,卻發現書寫的速度幾乎追不上所有的一切,那些感傷的青春和遺忘的人事,真的快要一點一點的錯開了。
※圖片為某好友偷拍天使吃蛋糕之照,這算是我首次在新聞台PO照片吧。因為朋友戲謔說:「這張實在太像村上一貫在書頁折口放置的低頭沉思照了。」
嗯,其實我心裡正在想,如何慢條斯理的吃蛋糕,才算優雅。而這張照片是兩年前的我,那時的我比現在年輕,差一點連我自己也不認得了。
文章定位:
人氣(501) | 回應(0)|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