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23
記得小時候,至少是二十年前的小時候,外國人在台灣的人數好少好少,所以每次看到人高馬大的外國人,都會盯著人家猛看,想要知道他們到底跟我們有什麼不一樣。但是儘管緊緊盯著人家瞧,如果被人家看回來,記得自己也是很不好意思地羞澀微笑著躲開,不管怎樣,好奇背後的可愛笑容,是我給人家的一種回饋。
今年,乖乖地響應台灣觀光年的我,帶了瑪麗阿嬤回家(記得嗎,那個不管孩子發生什麼事情,都尊重孩子選擇的碩士班阿嬤同學)。但是,從大阪轉機開始,我,一個東方人,開始體認到西方人在東方生活的不易適應。
從大阪開始,瑪麗阿嬤的金髮碧眼,在一群東方人之中,明顯地可以被辨認出來,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就這樣多了起來。跨入中正機場,來來往往旅客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她身上招呼,一開始,並不覺得這有些什麼太大的奇怪,但是到後來,出了機場,一路上的休息站,以及到家後帶她出門購買一些她的生活必需品(像是健怡可樂以及薯片之類的),我開始相信,台灣人對西方人的態度,仍然停留在二十多年前,至少,在南部這個最大的都市,在我所居住的市區,台灣人對西方人的好奇,仍然不減當年。
回家之後的這幾天,帶著瑪麗阿嬤走訪了好幾個地方,高雄美術館,佛光山,三地門,在這些人潮洶湧的地方,以往,我可以把自己無聲地融化在人群之中,但是有個瑪麗阿嬤在身旁,自然而然地,我也成為人群的焦點。但是,老實說,這種感覺並不好。不管大人小孩,看到我們的出現,第一個反應是睜大了雙眼,誇張一點的,還會把下顎自然地往下拉,讓自己的表情像驚聲笑裡面的骷顱頭一樣,維持個數分鐘,然後才把下巴收回來,但是那個把人盯得像動物一樣的瞳鈴般大眼睛,還是跟隨著我們直到我回個頭,抬起眼,善意地提醒或詢問他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問或是告訴我們。
當我在MSN上遇到EE,並把我的觀察告訴她之後,她也嚇了一跳,因為她以為,那是她小時候的事情(所以看起來,從我的小時候到她的小時候,這好幾年的時間,事情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她沒有想到高雄人會這樣的不夠國際化,但是其實我更沒想到的是,在這樣的緊迫盯人之後,我沒有看到友善的笑容。
還好,這樣的狀況,在我們去到三地門之後稍微改觀。
三地門,原本並不在我的行程規劃中,雖然瑪麗阿嬤來之前就告訴我她對原住民的文化十分有興趣,但是慚愧得很,我對原住民的了解實在相當有限,該去哪裡看原住民文化,我可以說是一點概念都沒有。腦袋浮現出來的第一個地方是九族文化村,但到底九族文化村在哪裡?不知道耶!所以呢,開始發揮社工訓練專業,找尋資源。第一個想到的資源呢,是我在舊金山的那個媲美專業級嚮導的阿娟督導。
幾次的電郵往返,就厚臉皮地霸佔了她的休假,讓她幫我規劃一下可以去的地方,更不要臉地要人家開車帶著去(啊!這樣的白目個性不知道是哪裡訓練出來的,哪天可得好好琢磨一下)。話說回頭,阿娟督導說,不用去到九族文化村,三地門就可以啦!所以呢,我們就在阿娟督導的婆家接受可愛的公公婆婆的招待,度過了反璞歸真的一夜。兩年半來沒有被蚊子騷擾到的我,在古樸的三合院式的建築中狠狠地被大口地親了好幾下(至於到底有多鮮嫩?請大家去問問那些在我身上留下記號的蚊子吧!以潔西卡表姊的目測經驗是用凝脂來形容她看得到的部份),儘管整夜和蚊子奮戰,卻一節節敗下陣來,索性不再眷戀那張年代久遠的大床,一大早就頂著被蚊子叮腫成荔枝的雙眼,和瑪麗阿嬤坐在走廊上聊天,拿著阿嬤必備的可樂(我承認,真的不懂美國阿嬤怎麼這麼喜歡喝可樂)冰鎮微微的搔癢,迎接著天光,等待著這個首次到訪的小村落的緩緩甦醒。
村落的人們對待瑪麗阿嬤明顯友善許多,儘管,他們依舊好奇,但是好奇之餘,還可以看到他們純真羞怯的笑容,以及嘴角微微輕揚的輕輕頷首……進入三地門原住民文化園區之後,剛好碰見國小的小朋友來戶外教學,一群群的孩子,經過瑪麗阿嬤的身邊,驚聲尖笑的骷顱表情再度重現。或許是帶領的老師太忙,一方面要注意著每個孩子的狀況,一方面又要相互聯絡下一站的行程,所以無法對孩子們的反應做出適時的處理。但是,老實說,我實在厭倦了驚聲尖笑,所以,當有個孩子大聲且誇張地對著瑪麗阿嬤大喊「哇!美國人!」的時候,我傾下身來,直盯著他的眼睛,說,「是喔,美國人,跟她說聲嗨呀!」那孩子,反應靈敏地,對著瑪麗阿嬤弘亮地說了聲,「Hi!」看著瑪麗歷經時差,氣候,以及飲食差異所造成的不適應後所露出的燦爛笑容,其他的孩子紛紛跟進,一個個舉起小手,對著瑪麗揮舞,「Hi」聲此起彼落,瑪麗回過頭來,對著我說,她可能再也無法適應回去美國的生活,因為,在美國,她就只是一個平凡的人,不可能會有這樣備受歡迎的感覺了!
後來雖然瑪麗阿嬤因為身體極度不適,無緣看到台灣山區隨處可見的瀑布,親炙傳說中的上好「湯料」,但是在阿娟督導的招待之下,阿嬤決定自己最愛吃的台灣料理是國民市場的炒飯、香雞排、奶油紅豆餅,還有我們家附近的香酥黃魚,想偷渡帶回美國去的水果是那我們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橘子,離開前要我提醒她得抱一大包回去的是路口的烘培屋的各式麵包……台灣,對她來說,開始,有了意義。儘管,坐在車上的她,仍不時驚呼「好險啊!That is so close!」;儘管,喝麥當勞的咖啡得多點一杯熱水和多要一個杯子,讓咖啡杯裡頭的咖啡可以稀釋成兩杯(阿娟督導和我實在無法理解那個像水一樣的麥當勞咖啡再經過這樣稀釋過後還會有什麼味道);儘管,宣稱食量不大的她時常得到街角的便利商店買薯片或玉米花來維持自己的生活習性,避免自己有太大的不適應,但是我深深相信,多一個微笑,就可以大大減少西方人在我們的環境中的難以調適。
今天,在試圖拍攝東隆宮王爺的神像數次不成功,經過廟祝指點而虔誠地跪在神像前祝禱之後得到一張神奇的清晰照片的她,撫著自己的雞皮疙瘩,坐在傍晚的愛河邊,看著夕照,看著過往一對對牽著手的PDA(Public Displayed Affection,公開示愛的伴侶)對我說,台灣,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下一次,當你們看到外國人出現在公共場鎖的時候,真的,請不要吝惜地給他們一個微笑,一個頷首,一個可愛的台灣的溫暖歡迎。
其實,還有好多事情。但是,借用媽媽的電腦,加上不熟析而且明顯比較不靈敏的鍵盤,打字的速度大大降低,文章進度完全跟不上我腦袋的思路。幾次之後,揮動著酸痛的手臂,我還是決定簡要地把重點敘述出來。如果有機會,再跟大家說說這次旅程中發生的其他小故事。不過呢,好像,不太有機會說,回去就要考資格考了,這機會,已經隨著愛河緩緩流逝在台灣海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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