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體:黑眼睛跨劇團/黃郁晴《心頭肉》.陶維均《憂鬱少年Pi的奇胖漂流》
時間:2014/3/2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實驗劇場與2F藝文空間
「胖節」的DM上,打著「一塊錢也是錢,胖子也是人」的口號,從前置的網路宣傳來看,亦充滿融合時尚、拼貼的消費、視覺感,「胖節」做為在「以瘦為尊」的時代的一種概念反制的小型主題戲劇節,著實有為「胖」去汙名化的企圖與意義。
但在DM上一段較長的文案,我們又讀到從「相對於」的框架,要觀眾在進場前先想想瘦與胖是如何比較出來的?這段文案寫著:
跟糖葫蘆比的話,牛番茄是比較胖的。
跟涮涮鍋比的話,壽喜燒是比較胖的。
跟龍部長比的話,五十元硬幣是比較胖的。
跟郝市長比的話,一間早餐店奶茶杯蓋上的笑話是比較胖的。
跟一公斤的鐵比的話,一公斤的棉花是比較胖的。
這些刻意把比較基準拉寬,甚至基準各不相同,帶點新世代無厘頭邏輯的比較句,而且不做特定時空脈絡的策展設定,反映「胖節」的策展仍是在「創作者自由發揮」的平面上進行,因而多元、寬度是為主軸,至於深度有無,仍憑眾創作者本事。可即便如此,由於「胖」終究被搬上檯面(抑或被壓上砧板?),因而創作者究竟討論了什麼樣「相對於XX的胖」,又能否在作品表現的時間裡自證,依然是可以檢視的標準。
陶維均《憂鬱pi少年鬥陣的奇胖漂流》雖然名之為脫口秀,但是帶有戲劇的性質,有角色,也有場面調度。這使我想起他在「2013公寓聯展:事情是這樣的」(再拒劇團主辦)使用過類似的手法,但當時策展人蔣韜參照電影史上著名的〈逗馬宣言〉,訂定了更細密的創作規則,包括不可以改變公寓現貌、不能裝台、必須使用現有光源、不可使用配樂式的音樂、不可裝潢、不可移動須兩人以上才能搬動的大型物體、不可製造幻覺,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這裡、不能換景等,由於這些規則在前,使得陶維均當時的作品〈請聊聊你自己〉,「在演出排序與呼應策展人蔣韜逗馬宣言式演出原則的層面上,具有某種特定性,氛圍輕鬆,巧取且也豪奪,發揮了對公寓這個空間,一定的想像」。(引自拙作〈觀演關係,日常,空間誌異──《2013公寓聯展:事情是這樣的》〉)
到了「胖節」,沒有規則在前,只能回到文本如何結構與自證。我們進一步讀到《憂鬱pi》是由四個環節所構成;陶維均與表演者們環繞著「胖」的言說、叫餅乾的女生因為懷孕出國去妞約散心的故事、互動情境裡的觀眾即時回應,以及觀眾必須戴上眼罩閱聽文本的感官佈置。眼罩讓觀眾更願意與表演者互動,也具備觀賞的趣味性,另一方面亦可做為「去汙名化」的「去」這個動作本身的象徵連結。
只是,前三個環節形構的關係實為鬆散;諸如餅乾的故事與「胖」的關係,觀眾的回應與「胖」的連結,都沒有轉化為嚴密的即場文本,就讓人不明白這些內容究竟與「胖」何干?但是陶維均這名創作者,確有其獨特的風格與魅力,我寧願拿開脫口秀的框架,將他的作品看成具備一種即場混合觀眾與表演者、紀實與虛構的可能性,可是這樣的可能性要怎麼在往後發酵,這就超過我的本分。
回過頭來,由於環節與環節之間的關係並未被縝密地結構化,即使最後表演者穿越觀眾,從二樓走下,可是對我而言,第四面牆早在之前的種種自述與對話便已拆除(最晚最晚,也在眼罩拿下時便已破解),此舉只是重覆與強調。這樣的重覆與強調,最終也未能力挽狂瀾文本結構的鬆散。
黃郁晴導演的《心頭肉》,則巧用了日韓流行音樂明星以及粉色系的夢幻房間,讓我們看見一個胖女孩的寂寞是如何在青春活潑的場面裡,被襯托出來。她在有限的空間與資源裡,善用技術(主要是影像)強化的能力,也顯得可貴,而且用得活潑與準確。借一句之前訪問姚立群館長時,他從「技術劇場」角度回覆某個問題的說法,回應這般的可貴:「那種從科技的運用變成製作的結構性思考,不是只看著大劇場做或要等進了大劇場才做,而是,在小劇場就可演練。作品不在於大跟小,而是作品必須是完整的」。
胖女孩其實是一個瘦女孩,她穿上一具大一號的偶服裝,所有吃零食、脫褲子的動作都因為體態臃腫而遲鈍、頓拍,這些遲鈍、頓拍轉瞬化為表演效果,同時,也是在這種扭曲化的扮演姿態裡,使我們想起胖子的世俗處境。然後又出現一個瘦女孩,我不太確定她們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的複身,但因為第二人進場了,便開始有了更多對話,而(做為交往對象的)男性自始至終未曾現身,也讓情節推進的任務完全交由女性,可是兩個人能透過對話講到什麼程度去呢?
原來,決定性的角色於此時出現,而她一登場的時候,是歌聲先行,然後浴室簾幕拉開以後,我們看到這才是一個真正的胖女孩(在「胖節」的架構裡,我必須趕快說,這樣講沒有惡意),可是她充滿自信,她在我們面前把腿抬到茶几上,塗抹保養品,自信讓她性感。這一組混合聽覺與視覺的表演圖像,是整場演出最讓人平靜的時分。然後,胖女孩餵她們吃零食,怕胖的她們從婉拒到吃光;最後,預備就寢的胖女孩,邀請她們一齊擠入偶頭,也意味著她們對「胖」的重新認識與接受。於是,主旨又回到「自信」。誠然,相較於前兩位女孩透過網路社交、吃、撫慰等動作擴增「胖」的被窺看資料庫,但到了第三位女孩出現以後,對於「胖」的詮釋與辯論,層次變得單薄,這樣的收尾雖然溫暖,卻也厚度稍減,使得結局稍嫌保守地在一種通義上與「胖」共舞。
刊於「表演藝術評論台」2014.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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