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回來以後,我一直想寫一篇跟Aldeburgh Festival有關的文章。
在英國地圖上,Aldeburgh(這個字的發音接近'Obera',而不是字面上的發音)是在英國東南海邊的小鎮,小到地圖上不會標示,可是這裡竟然有個七十年歷史的音樂節,差不多是我們台東音樂節辦了七十年的概念,而且Pierre-Laurent Aimard擔任此地四年音樂總監,去年才卸任。在倫敦假期的最後五天,我在這裡參加音樂節。
到了這裡才發覺自己是個井底之蛙,自己對於音樂會、聽音樂和音樂節的概念是多麼的狹隘。
Aldeburgh Festival的全名是Aldeburgh Festival of Music and Arts,除了音樂會還有藝術展覽,音樂會圍繞著當地更小的一個小鎮Snape Maltings的音樂廳舉辦。Snape Maltings,跟字面上的意義相同,是釀造手工啤酒的小鎮,主要供應倫敦都會人所需,是個怎樣都跟音樂聯想不到一起的地方。
一個釀酒小鎮會擁有七十年音樂節的悠久傳統,肇因於英國國寶級音樂家布列頓,他晚年與愛人男高音皮爾斯(Peter Pears)定居於此,大力推動當地音樂氛圍。若放眼作曲家音樂史,布列頓不顯著,不過對英國人而言,布列頓是民族英雄,他們的想法是「你家有誰很棒我給你鼓鼓掌,不過我們家布列頓是國家驕傲,無法比較」。所以布列頓在當地推動的音樂工作,很容易得到資源支持,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Snape Maltings音樂廳的建立。
佇立在蘆葦田裏面的Snape Maltings音樂廳,此時音樂會剛結束,依然燈火通明。
音樂廳外面的裝置藝術,現在白天很長,音樂會結束後還有人會到田裡走走。
Snape Maltings音樂廳是鞋盒型(shoebox)的傳統音樂廳,前身是廢棄的手釀啤酒工廠,佇立在蘆葦田中。七十年前當地人討論廢棄工廠要怎麼處理,民族英雄建議改建成音樂廳,一致通過;興建完後的開幕還是英國女皇剪綵,首場開幕音樂會是布列頓指揮自己的曲子。之後音樂廳還慘遭祝融,現在的音樂廳是大火後重建的樣貌。要是台灣有這樣一個廢棄的啤酒工廠,我猜應該就直接改成觀光工廠了吧.... 我不知道大家聽到田裏面的音樂廳,會有什麼念頭,我自己當初完全不知道音樂廳會在田裡,沒有任何期待。走進音樂廳,聽了,聲音真沒話講,原來裡面的音響工程是全球知名的公司做的。
音樂廳維持了舊時釀酒工廠的屋頂,頗為古色古香。這場是大提琴家Steven Isserlise的演奏會。
音樂會開始前,你看到有人開車、騎摩托車,紛紛往音樂廳聚集,大家都習慣早到,就在裡面唯一的cafe點杯飲料,拿到外面邊喝邊欣賞田野風光。接著大家進到音樂廳,很像來開里民大會,坐在藤椅上,如果你的褲或裙布料比較滑,聽著聽著你會逐漸滑下去。中場休息時,大家出來散散步、喝喝飲料,很快地在音樂會與大自然之間轉場,絲毫沒有違和感,跟在城市裏音樂會的壓迫、緊張截然不同。
右後方是英國雕塑家Barbara Hepworth的作品,與大自然完全沒有違和感。
在這種環境下遭遇到這次去倫敦最難忘的音樂會:Pierre-Laurent Aimard的鋼琴獨奏會。 身為前任Aldeburgh Festival音樂總監(任期四年),Aimard對此地該是有著特殊情誼,這場獨奏會的曲目 :
●Johann Sebastian Bach
--From French Suite No.2 in C minor: Allemande – Courante – Sarabande – Gigue
●Franz Schubert
--From 20 Valses, called ‘Last Valses’ D.146: No.12 in G minor
--From 16 Ländler D.366: No.12 in E flat minor – No.10 in B minor – No.4 in A minor
--From Valses, Ländler and Ecossaises D.145: Valses: No.9 in F sharp minor – No.6 in B minor
--From 12 Ländler D.790: No.6 in G sharp minor – No.8 in A flat minor
●Robert Schumann
--From Carnaval Op.9: Chiarina – Estrella
●Frédéric Chopin
--Mazurkas: Op.24 No.4 in B flat minor - Op.59 No.1 in A minor - Op.67 No.4 in A minor
●Béla Bartók
--From For Children: 17. Rundtanz
--From Mikrokosmos: 128. Peasant Dance
Interval
●Bach --From French Suite No.5 in G: Allemande – Courante – Sarabande – Gigue
●Schubert
--From 20 Valses, called ‘Last Valses’ D.146: No.6 in D – No.11 in B flat – No.10 in F
--From 16 Ländler D.366: No.7 in G
--From Valses, Ländler and Ecossaises D.145: Ländler: No.9 in D flat – No.6 in D flat --From 12 Ländler D.790: No.9 in B – No.11 A flat
●Schumann
--From Carnaval Op.9: Valse allemande – Valse noble
●Chopin
--Mazurkas: Op.59 No.2 in A flat – Op.24 No.2 in C – Op.67 No.3 in C
●Bartók
--From For Children: 40.Schweinehirtentanz
--From Mikrokosmos: 146. Ostinato
Encore Piece:
●Schubert Landler
彈Encore曲之前,Aimard解釋他怎麼規劃這套曲目。他希望這場音樂會充滿歡樂的氣氛,所以整套曲目都是舞曲,除了歡樂,他希望整場音樂會的結構均衡--他先找出寫過舞曲的作曲家,然後同一位作曲家的舞曲作品裡必須同時有大調和小調的曲子,最後篩選出巴哈、舒伯特、舒曼、蕭邦和巴托克,同時橫跨古今;曲目的安排上半場彈小調,下半場彈大調。
當他彈到安可曲時,他半開玩笑半無奈地說,因為音樂會是這樣規劃,所有可安排的曲目全都安排在正式曲目裡,很難再找出是和這套結構安可曲,隨便彈任何一首都會破壞整場音樂會的結構。最後他勉強找出一首Schubert's Landler,這首Landler同時具備了大小調的特性,適合做安可曲,也是唯一的安可曲。Aimard說的話原文如下:
'The principle with that systematically shaped programme, one shouldn't add anything.
Now of course the temptation after one part in Minor and one part in Major would have both in one single piece, well of course who is the master of Minor and Major in one single piece. So....... that's my encore..... one more ländler by Schubert.
Between tears and smile.'
我頭一回體會到,原來音樂會的藝術不只限於演奏本身,音樂會本身也可以是藝術品的一部分。
這場音樂會還有一個特殊之處是這台鋼琴。Aimard挑了一台Bechstein的古董琴,音色讓我想起我們年幼時彈鋼琴的聲音,音色不甚透明,而是高共鳴度的圓潤溫暖。
有一點讓我有點自責:Aimard花那麼大的力氣策展這場音樂會,曲子也都好聽,可是因為全套曲目只有舞曲一個文類,而且而且--每首曲子中間完全沒有中斷,當他坐下開始彈法國組曲開始,到巴托克的「小宇宙」(microcosmo,這首好聽)完全沒有停~~~(我在想他是上次開巴哈平均律Book 1的音樂會上癮了嗎?同樣只有一個中場休息)。
每一半場聽到中後段我便開始有點暈頭轉向;試想你轉圈圈跳了一個半小時華爾滋,頭能不昏嗎?也有可能是當天空調不太夠。鋼琴家Aimard(或者更該稱他為策展人)彈得滿頭大汗,可是他超級開心,表情像是跑完一場馬拉松。BBC 3特別錄下這場音樂會,連結在此,再十四天後就下架,有興趣者請自行前往聆聽: http://www.bbc.co.uk/programmes/b08v8xt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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