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交往非常深的朋友,男的,我們認識超過三十年,他重要心事都跟我講。
朋友與我同歲,45,他是醫生,早在多年前便離開服務的大醫院自己開業,在地方小有名氣,同時有房、有車、有老婆、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在我看來是個甚麼都達標的滿意人生。
可是他極度不開心,他不開心的原因可能也是許多男性的原因:他很寂寞。他說他很寂寞的原因是:不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他說他跟老婆情已逝,事業和人生的to do list都已打了勾,此時此刻他遇到自己心愛的人,然對方也已結婚,雙方均因婚姻的緣故,無法在一起,平常也無法經常見面,讓他欲發迷惑、徬徨與寂寞。
雖然認識很久,其實過程中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觸,幾個月前在臉書上重新連繫起來,沒多久朋友便對我掏心掏肺,搞得我有點尷尬。
尷尬是說:第一,我沒有想要聽他說心事。我不八卦,也懶得講別人五四三,所以任何人的心事對我來說都不是多有價值的談話資料,更何況年紀越大,聽過的人事變多,別人覺得很寶貴的心事,在我理性的歸納下只是某一類故事裡的一個範例,並不稀奇,所以老實說我也不是一個多好的聽眾--尤其說的人期待我會有很大的情緒反應,諸如同情、吃驚、可憐、嘆息等等,應該都會很失望。
第二,因為我幾十年來過著獨居生活,的確造成某些誤解:就是我很寂寞。剛好相反,我的考驗反而是跟人持續相處,而不是一個人。該說我為寂寞說愁的時間在35歲前已經過完了,35歲以後我下定決心專注調整自己的生活,加上原本我便善於規劃個人時間,各位,抱歉,我沒有男友我一個人住我晚上沒應酬我也沒寵物,但是我真的沒有寂寞的問題。
但因為好像太多人有此誤解而且沒有找我確認過,便開始找我吐寂寞的苦水,然後吐到一半才發現我並不寂寞,對方還是照吐不誤,然後改成問我的建議,遺憾的是我的建議也並不堪用。
第三個尷尬是,我一定會成為被羨慕的對象。羨慕的原因不外乎我很自由、我很懂得生活等等,這也讓我很無言。我會心想你比我有錢、有房子、有車子,為什麼要羨慕我?對方會說因為我很自由,可是自由其實是一種學習也是一種努力,自由的真義是在於不自由,你得學會不自由,你就會有自由,所以其實我並沒有甚麼好被羨慕的,因為真相是我比你資源更少、更不自由,差別在於我接納我的限制,在可以做的範圍內做可以做的事情。這有甚麼好羨慕的?
周圍感覺寂寞的男性不在少數,我覺得最大的問題:這些寂寞的人都沒有處理並且面對自己的問題;時間久了,會越來越習慣寂寞的氛圍,甚至在其中自我感覺良好而不自知。我自己也有經歷過這樣的時間,只是我耐心很差,我受不了一直處在同樣的狀況太久,會覺得無聊,所以我無法真正欣賞寂寞的氛圍。
以我的朋友來說,他覺得他找到心愛的人卻無法在一起,我看來就相當無言。首先,早在他還在念研究所的時候就來搞這一套:甚麼最愛的人不是他的女朋友;這意味著我朋友他一直有著先解決現實問題、忽略自己感受的習慣,但等到現實問題解決以後再來靠夭心理需求無法滿足。試問當初你的先後順序排得是如此,你也想辦法讓自己美夢成真了,這還有甚麼好抱怨的呢?
好,我朋友說他這次是找到真愛,甚麼都沒幹,也沒有常見面,但是一直在他心裏擺第一位,所以是真愛。我在電腦前面只想冷笑,真的都是屁;恐怕也是甚麼都沒幹才在心裏擺第一位吧;或者也許是很怕真愛的假面具被戳破了,才甚麼都不幹吧?在我看來,如果是遇到真愛,接下來要確認是否為真愛,還是都只是彼此想要療育彼此而已,光是在腦裡、心理朦朦朧朧地為一種莫名其妙的關係包上想像的糖衣,我認為這非常幼稚而且不負責任。
中年男士們,當你在某些時刻感覺對某位異性感到仰慕或曖昧,這都是非常正常的,不要為自己下任何道德判斷,而是應該要勇敢地正是這份仰慕或曖昧的真實面貌是甚麼:是生理的衝動?或者是興趣相同的人?又或者是共事所產生的革命情感?還是其他可能。總要為對方在心裡找好一個精準的定位,真愛可以,到底是怎樣的真愛?真愛也是功能有別,絕對沒有全方位、百搭的真愛;如果有,那個人該是你自己。
所以我到最後被我的朋友搞得很煩,煩到我到最後都在教訓他,可是他偏偏愛找我吐他多愛他的真愛,以及他多寂寞。
我還是強調,我不是瞧不起寂寞的人(可能有人會說你就是就是,隨便你怎麼說),我真的沒有,我是建議你該為自己多做些甚麼,諸如發展自己的興趣、建立新的朋友圈、做好事幫助別人、旅行、找個信仰、運動、學新的東西,最基本的多睡點覺總可以吧。總之就是把重心多放在自己身上,多探索、挖掘自己,人生無法隨心所欲,痛苦悲觀也是人生的基調,但也沒有那麼無奈,在限制與無奈中間有很大的灰色地帶,這正是人生的有趣之處。
突然想到,我覺得這種汲汲於寂寞的人--無論你有沒有說出口,可以聽聽馬勒,而且最好是瘋狂地聽一陣子馬勒;昨天還是前天剛好是馬勒的生日,原來他是巨蟹座,難怪他的曲子可以寫成這樣。
馬勒的作品真的藝術價值非常高,我個人非常喜歡,不過也不否認,馬勒的作品是一連串寂寞抱怨大全,若要票選最會抱怨、靠夭、鑽牛角尖的作曲家,馬勒應該當之無愧,但是他的天才以及偉大之處便在於他把這些即為卑微甚至可以說卑賤的情緒,竟然轉化成無可想像、寬廣的音樂。我不知道他的苦實際狀況如何,不過他添油加醋N倍以後轉化出來的作品真是極致的藝術品,反過來看,一個藝術家可以把自己撕裂成這樣袒露出來,是不是也可稱得上誠實到卑微?
當我們聽著這樣極致成藝術品的抱怨、靠夭和鑽牛角尖,沒多久其實你就會覺得,跟馬勒比起來,好像自己真的沒甚麼:我沒那麼慘,也沒那麼悲觀,我的日子也會比他好過許多,然後你的每一天也會真的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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