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有兩件事情改變了我:一是肝上面長了一個結節,學名叫做Focal Nodular Hyperplasia(FNH),二是變瘦。
我寫下這篇文章為記錄過去一年與FNH相處和變瘦的過程,恐怕是篇流水帳喔....
去年三月在公司提供的健康檢查裡,發現我的肝上面長了一個FNH。這個FNH有點弔詭,值得慶幸的是它是良性,但令人擔憂的是它滿大的。我在得知是良性以後,便暗下決定若非離職就是要留職停薪,然後去倫敦住段時間,回來再追蹤--除了追蹤還能幹嘛?
回台灣以後沒多久就先上班了,再去追蹤時已經超過一年有餘,並且換了醫生重新檢查。新的檢查結果更弔詭了,值得慶幸的是它仍然是良性而且沒有變大,但醫生建議我積極治療,也就是開刀切掉它,並且安排跟外科醫生的會診。因為從來沒有跟真正的外科醫師講過話,於是我就去會診啦,這位肝膽腸胃的權威說,因為尺寸頗大,所以再繼續下去恐怕會壓迫到周圍血管,所以建議切除。他可以用腹腔鏡幫我切除,再開一小刀把結節拿出來,傷害程度遠比傳統在腹部上開Y字型來得小很多,復原速度也比較快,叫我回去考慮。
看完醫生後,那天心思有點亂。頭先想到的便是我的家人,如果真要開刀,我媽跟我外婆一定會茶飯不思、身體變差,其次就是我家人太少,術後沒人照顧我。想到家人會因此亂成一團,也順便把我亂成一團,這鐵定沒有甚麼好日子過了,歐洲鐵定不能去,說不定還要換工作。思前想後,我決定不開刀,然後改中醫治療,持續超音波追蹤。
這件事情發生至今一年有餘,影響我滿大的。最重要的影響是我比較了解我的身體,不是只注意我的腦和心情。
因為忽略身體的感覺太久,對自己的身體其實相當陌生,所謂「陌生」是,對於身體的感受變得很鈍化,我無法判斷偶爾的小病痛是暫時的刺激反應或是需要關注的異常,我也不曉得可以驅使自己的身體到甚麼程度,我不了解甚麼對身體是一點點勉強,還是就是做不到。總之,就是身體好像活在另個世界一樣,難怪以前我老有種只有腦活著的感覺。
改變其實發生的很緩慢,不是說變就變。一年前第一次檢查出FNH的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人生的變數說不準,想做的事情就要馬上做,然後過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能想到的不外乎重拾兩年沒上的瑜珈課,飲食清淡,好好去倫敦過日子,相當模糊的,沒有甚麼方向和目標,我向來不像有人可以明確預見到自己的未來生活,然後朝目標前進。
到倫敦之前,我是這麼盤算的:機票不能省,住宿已經找到青年旅社以外最便宜的房租,音樂會不能省,能省的只有吃;再根據往年經驗,自己煮比外食便宜許多,因此特別租了有廚房的屋子。可是實際到倫敦以後,因為我又跑去報名瑜珈課,自己煮太耗時,每次都已餓到前心貼後背,菜都沒洗好;加上如果沒有連續煮,買來的肉或菜很容易就超過保存期限,結果跟外食差不多貴。加加減減,trial and error,吃大賣場食物是最迅速確時又省錢之道,倫敦兩家大賣場就成了我最常出沒的地方。
因為經常出沒大賣場,然後聽音樂會都是在用餐時間前後,不知不覺就注意起英國人的飲食習慣,我發覺他們非常不注重吃。怎麼說不注重吃呢?第一,不在意食物的溫度;超市、大賣場裡面那一大排冷三明治不是賣假的,麵包也沒有非出爐不吃,都是冷麵包,就連湯,溫的就可以了。第二,幾乎隨手抓到甚麼可飽的就吃;三明治是最普通的,音樂會前也有人吃snickers搞定,吃nuts的也有,還有人自己帶便當(我後來也學著帶自己做的三明治),配一瓶水就搞定;看畫展,尤其十幾個展間的特展,通常一耗兩三個小時,肚子很容易餓,他們也是出來吃個輕食、喝杯咖啡,順便看看風景,然後回去再戰。第三,他們不愛吃可是愛喝,在任何場合都會看到群聚著喝東西的人,八成都是各種酒,然後咖啡、果汁,然後邊喝邊聊配點小東西,時間很快就過。第四,吃美食對多數當地人而言,是特殊事件,不是生活的一部分;通常有特殊原因,他們才會為吃花上較高支出,所以吃美食是吃美食,不是抒解壓力的方法。
我是個非常熱愛食物的人,而且我不能餓,一餓完全停止。我喜歡食物經過用心料理後的模樣,相對地我也非常痛恨只重表面功夫、毫無熱情調理過的食物,每次吃到這種東西,總覺得好像汙染我的嘴,然後感覺胃白做工、好淒涼,必須要等到再度吃到料理得宜的食物,才能有效驅逐那份淒涼感。也因此朋友總覺得我對食物很挑,其實沒有好不好,充其量我比較講究,可是也很隨緣嘛,我只是受不了華而不實、虛有其表的餐廳而已--我是來吃東西不是來吃裝潢的!但我重視吃是不爭的事實,所以造就我算胖的體型;準確的定位是:胖子裡的瘦子,瘦子裡的豬。
所以英國人的飲食習慣讓我充滿疑惑,他們怎麼能吃得這麼....隨便啊?這樣也能過嗎?我來過過看好了,反正又可以省錢。
從那以後,除了早餐我固定煎蛋火腿吐司之外--因為當地的雞蛋和火腿真的超正點,午餐和晚餐能簡單就簡單,諸如大賣場的幾支烤雞翅配蔬菜汁啦,Cheese twist(起司麻花麵包)配蔬菜汁啦,一小碗泡麵,或者多做一份早餐,可留到音樂會帶便當之類的。音樂會回來喝罐黑啤酒ale,實在受不了便嗑三分之一包墨西哥脆片或洋芋片。周末,偶爾吃個漢堡或者雞肉捲餅或麥當勞或肯德基;遇到室友再去附近小餐廳點個餐就好。中國城的點心不吃沒損失(還免受香港人的糟糕態度),下午茶不去也作罷(反正也吃過了),知名餐廳的花費我寧可拿來聽音樂會,原來這樣我也可以過;吃,真的也可以不重要。
然後,英國的瑜珈老師非常嚴格,甚麼動作都要調到到位,而且很重視說明和聽講,一開始我真是班上最後一名,毫無疑問。可是每次上課都有種「我是台灣代表隊」的心情,就算拿不到第一名,也要拿最佳進步獎,我得說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且用心聽講,到離開倫敦前最後一周,有位老師簡直整堂課都盯著我,她說:「跟你剛來的時候比,你現在完全變一個人,所以我要好好調整你,免得你回去又忘記了」。聽到她這麼說,我便覺得自己拿到了最佳進步獎。這個自封的最佳進步獎產生了實質效益,便是我的肥肉慢慢轉成了肌肉,身體比較有力,消耗較多熱量,再搭配英式飲食,「瘦」,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降臨在我身上。
我對變瘦毫無知覺,直到有一天正準備要去音樂會,想說緊身褲好久沒穿了;才一套上,咦?怎麼變鬆了?不會吧?沒做甚麼就瘦啦?我趕緊去浴室照鏡子,沒有錯,那個圓滾滾的肚子變比較小,大腿也沒那麼垂了。可是隨著回台灣日期越來越近,我有點擔心,想起台灣到處充斥著便宜、誘人的食物,想起台灣的瑜珈老師總是以學生為尊,不夠嚴格,擔心在英國養成的好習慣會消失。
就在這種擔心好習慣會消失的心理氛圍底下,我比在英國過得更謹慎,瑜珈課上得更勤,吃飯也更注意;如果一個人吃,盡量吃無油、清淡、溫度低、不黏稠的食物;沒有特別食欲的時候,很少吃肉;但有食欲或者與朋友吃飯,也不會刻意避開就是。
過去,我追求食欲的最佳表現,樂趣在於追求卓越;現在我喜歡玩一個反向的遊戲,在難吃和不難吃之間找平衡,樂趣在於滿足。有些做法用想得很難吃,但實際吃起來還不錯;好比吃泡麵不加油包,沒那麼香,但離難以入口也遠得很,又好比燙青菜時在水裡加鹽,撈起來不用佐料直接吃水煮青菜,聽起來看起來都很難吃,實際上很有青菜的草味而且非常解油膩。
結果回台灣以後,我持續變瘦,比在倫敦再瘦一些。從那時起,朋友開始問我怎麼瘦的,很難一言以蔽之,可是歸結到最根本,說穿了就是接納「吃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一方面有很多更有趣、更值得花腦筋的事情值得投入,另方面食物絕對不是紓解壓力的最佳管道,食物是要拿來鑑賞品味的,不是拿來發洩的;只要想通這一點,就容易變瘦。現在我還希望自己再瘦一點,因為下半身雖有改善,但是仍嫌不夠強壯,尤其腹肌、側腰和腿力欠佳,也不太會控制,如果我能再瘦一點,同時肌肉再慢慢一點點增加,應該可以再強壯一些些。
雖然我都還滿喜歡自己,對自己也頗為滿意,但是瘦還是比胖的感覺好;「好」不是因為這樣會吸引更多目光,「好」是因為表現自己的範圍變寬、自由度更大,我可以穿回以前的衣服,我也能買以前試穿不進的衣服,我也可以嘗試以往拒絕嘗試的顏色,不就比較自由嗎?因為自由,滿意度、掌握度也更高,讓自己每天都過得閃閃動人,還真是挺開心的。當然也有割捨啦,割捨就是把聽音樂、寫部落格的時間拿去研究養生、練瑜珈、整理衣服,把買CD的預算拿去買衣服;音樂常聽,音樂會也不少,CD沒有常買。
至於我的FNH?有天我想起好多年前有一則新聞,講美國有個心理減重班,學員甚麼都不用做,只要每天對著鏡子告訴自己「我變瘦、我很美」諸如此類的話,據說隔一段時間再量體重,雖然變瘦幅度不大,但學員都有變瘦。於是我開始每天早上跟我的FNH和肝講五分鐘話,內容不外乎我很抱歉過去很忽略你們,導致這種結果,感謝你們還願意給我機會,讓親愛的肝與我再次努力,讓FNH變小;雖然肝是沉默的器官,但若有任何不舒服,還是記得給我的暗示,我一定會聽進去的。我也謝謝FNH,它改變我的生活方式,讓我變好、變強壯,也讓我更想要拉近與家人的關係,不要那麼斤斤計較。我不曉得有沒有用,但是令人開心。
經過這一年,我的感想是:起心動念最重要;我們永遠不曉得一個不經意的壞念頭會造成甚麼後果(我以前很愛抱怨公司、討厭老闆、不滿家人、挑剔朋友),能避免的方法只有想盡辦法多儲存好念頭。總有時候怎麼樣都拿不出好念頭,或者滿腦子壞念頭,那倒也用不著自責、急著給自己負面評價,隔一段時間,總有好念頭冒出頭來的。
(事實證明,還真是相當流水帳!)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