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同事V在MSN上告訴我一件「辦公室恐同事件」。
事情是這樣的。
辦公室有位男同事最近因業務關係,接觸到自己心儀許久的運動偶像,並且難得有個機會與偶像坐下來好好聊個天,同事高興得不得了,回來以後忍不住便在facebook上頻頻讚美自己的偶像多好多棒,自己因為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又更喜歡他一點,最後並表示:「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夠跟他(這位偶像)在一起成為一輩子的朋友!」有趣的是,短短三、四百字的facebook貼文,男同事在文中重複三遍:「你們別誤會,我不是gay!」
V是個出櫃的lesbian,所謂「出櫃」意思是,沒有隱藏自己的性向,卻也不到見人就宣揚的程度,不過同事大多心知肚明。她讀完我同事的文章後問我:「有那麼恐同嗎?那麼怕被誤解嗎?需要在這麼短的文章裡強調三次他不是gay?」然後我們就以荒謬的大笑結束對話。
巧的是,當天晚報Evening Standard的特寫(feature)人物--號稱倫敦地下市長的副市長(Deputy
Mayor of London)Sir Simon Milton。這位倫敦最有權勢的同志,年輕時投身政壇,因著本身的精力、點子和執行力,迅速展露頭角,並且在08年倫敦市長選舉時成為副手,深受市長Boris Johnson倚靠。他因忙於公務,長年以來健康受損,十幾年前罹患白血症,後又受肺病所苦,只要天氣轉冷或稍微使用體力,他便無法呼吸。原本Milton打算明年協助Johnson選完市長、辦完奧運後於年底退休,六個月前卻因肺炎併發症、引發心臟衰竭過世,年僅四十九歲。
這篇文章的主要受訪者是Milton相知相守二十三年的partner--Robert Davis。Davis本身也從政,認識Milton時是位議員,當時處於保守的70年代,彼此服務的政黨對於同性戀不甚友善,為考量雙方的政治生涯,他們隱藏關係長達十九年,兩個人在同一條街上的頭尾兩端各有自己的房子,輪流到彼此家中過夜,但遲遲沒有同居;政壇一直對兩人的「友誼」多所揣測,不過沒有證據。四年前,Milton成為政黨裡面極重要的領袖和智囊,備受媒體關注,為避免媒體私下議論八卦,Milton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公開自己的性向以及與Davis的關係,並在倫敦的Ritz Calton舉行婚禮,兩人從此被稱為「倫敦政壇最有權力的同志伴侶」。
整篇文章從Davis和Milton的家開場,Davis看見家裡那張Milton常坐的椅子,每天下班後Milton會在此偷個閒玩玩數獨、喝個茶、看電視,放鬆身心。Davis回憶,兩人雖同在劍橋讀書,當時根本不認識,後來因Milton向Davis請教競選細節,兩人認識一個月後便決定在一起。成為partner以後,Davis協助Milton在政壇上全力衝刺,在他舉棋不定時給予意見,間接有助於Milton開發倫敦的市政。但現在,Davis怎樣也無法相信,一輩子的人生伴侶再也不會從門廳走進來;「I miss him terribly. We were a team. I ran our private lives and he ran London」,這是文章最後結尾。
明年倫敦就要市長選舉,現任倫敦市長Johnson與對手打得難分難解,特寫主角固然是副市長,但不少內容仍提及Johnson對Milton的倚重、信賴,尤其最後Milton臨終,Johnson在病床前展現深刻的友誼。全篇真情流露而動人,我不確定這篇文章是否為鞏固同性戀票源、有助選意圖,不過也不打算從選舉角度理解它,真正令我深有所感的是,英國好歹是個正統天主教國家,而且相當嚴謹地尊奉天主教傳統並自傲於他們的天主教歷史,另方面同時也具備相當嚴謹的政治傳統和文化,在這樣的大環境底下,態度上和理性上可以接納一位同志副市長,並且容許一篇如此坦白、誠實的文章披露,我覺得展現了自由和理性的價值。
「辦公室恐同事件」和這篇文章,兩件事加在一起,刺激我在腦裡逛了一圈,猛然發覺恐同同志還真多。我的研究所同學,也聽古典音樂,是Sviatoslav Richter的超級迷哥。有一天,在學校的BBS版上出現一篇很簡短的留言,大意就是講Richter的同性戀性向,並且詢問大家是否知道此事,記得當時年紀小、很呆,那時候沒人靈巧到去找國外資訊,純粹當成室內閒話八卦一下。沒想到這篇文章出現後不久,我的李迷同學電話就到了,用著灰頭土臉、沮喪到底的語氣跟我討論這件事,簡直快要哭了,失望地喃喃自語:「李希特是gay!他怎麼會是gay?我好失望!他怎麼會是gay?」接下來兩三天,只要在課堂上遇到他,第一句話就是:「李希特是gay!」。
這段日子平息以後,他當然非得接受李希特是gay的事實,而且事實證明也不會影響他的李迷身分;直到有一天,他又像國王巡視領土一樣校閱自己的李希特收藏的時候,抽出一片DECCA發的李希特彈布列頓,因為片中曲目有兩人的四手聯彈,CD封面上就是兩人四手聯彈的照片,照片裡兩人惺惺相惜地面對面微笑,很盡興也很開心的樣子,我同學指著這個照片問我:「你覺得布列頓是不是對李希特有意思?兩個人看起來好像很來電的樣子~~~」我十分不解怎麼會有這種不當聯想---尤其同學的臉上露出個賊頭賊腦帶點猥褻的微笑,儘管心裡想得是「你他媽真是窮極無聊」,但實際上我仍選擇顧全所謂「男性的自尊」,採綏靖路線不表示任何態度。
這是十年前的舊事,現在想起來只覺覺得幼稚的好笑,沒想到十年後、今年又來一起恐同,而且主角是七年級生。
今年還去年底,Harmonia Mundi發了套Schubert song cycle,鋼琴是當家小生Paul Lewis,獨唱家是男高音Mark Patmore。這張CD的封面照片是兩個人同方向的直視前方,第一次看到我只覺得略顯單調,但唱片公司很明顯地是主打人物,那封面放兩人照片很合理;有一天,我跟個七年級男性聽音樂會的時候,他無意間談起這片CD,在沒有聽過內容的前提下,他對這片CD表達的第一個意見是:「你不覺得這個封面很奇怪嗎?兩個人超級曖昧,超級gay的!不喜歡這種感覺」;我說:還好吧,你想太多了。我在想,七年級生這一代不是每個都自以為是bi嗎?男女皆可?你也嘛幫幫忙,比我小個十歲,怎麼腦子比我老十歲?
走筆至此,有點不曉得怎麼結束。因為對於性向,雖然從各種角度有各種既有定論和觀點,但我並沒有任何性別的政治傾向。我一直以為這屬於個人生活方式的一環,不管成因究竟是天生或後天,每個人當下有自己的選擇,身為不能為別人生命負責的外人,就算自己內心的尺再怎麼明確、嚴謹,其實都沒有資格表達甚麼態度,更別提是帶有價值判斷的態度了。對我而言,這是必須學習的理性和尊重,也是身處倫敦的啟發之一。
原本我預期會是個輕鬆戲謔的結尾,沒想到寫成這樣,有點政令宣導還是呼籲還是自白。所幸該講的都講了,最後是甚麼也沒太重要,大家各自總會有自己的想法吧。
PS:上星期才聽過Mark Patmore唱完Lieder,他音質實在非常清澈,跟Mezzo搭檔的Duet,好聽啊!回去我想會補一下他跟Paul Lewis這套Schubert Song Cy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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