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音樂會很特別:第十四屆柴可夫斯基大賽得主的發表會。拜今年柴可夫斯基大賽主席葛紀夫之賜,將得主音樂會移師倫敦,這也是頭一回得主音樂會是在俄羅斯以外的國家舉行。
昨晚的曲目有四:
Tchaikovsky: Polonaise from 'Eugene Onegin' (LSO, conducted by Valery Gergiev)
Tchaikovsky: Letter scene from 'Eugene Onegin' (Soprano: Sunyoung Seo, South Korea)
Tchaikovsky: Rococco Variations (Cello: Narek Hakhnazaryan, Armenia)
---interval---
Tchaikovsky: Piano Concerto No.1 (Piano: Daniil Trifonov, Russia)
Encore Piece: La Companella by Franz Liszt
直到音樂會開始之前,我都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買這張票,尤其當時我只有這一場演出會遇見Gergiev,更是覺得自己奇怪,怎麼捨交響曲、買這場。當初給自己的理由是「嘗鮮」,畢竟從來沒聽過熱騰騰、剛出爐的金牌得主當場演出,究竟初生之犢不畏虎?還是會因為太生嫩而尷尬頻頻呢?
一開場,葛紀夫就證明他是人氣王。LSO在葛紀夫的領軍下,已完全成為一支精銳部隊(又或者說,每個好的樂團應該都是一支軍隊?),整齊、凝聚力、成熟度已不輸任何一個大牌國際樂團,音色則帶有LSO自有的斯文和秀氣,比較細瘦些;但這絲毫不影響葛紀夫的魅力。葛紀夫是個風格明確、動態清晰、充滿生命力、節奏感和流暢感的指揮,他的音樂衝動明快,LSO活力十足,我覺得每個音符都是彈性飽滿的球一樣在場上蹦跳,爽朗,性格非常迷人,也就更期待本周日他的柴可夫斯基交響曲演出。
這些年南韓在國際古典樂壇上頻露頭角,柴可夫斯基大賽女高音金牌得主Sunyoung又是一證明。昨日她身著寶藍色蓬蓬裙晚禮服出場,因為裙襬太寬了,當她從第一和第二小提琴中間穿過時,經常卡卡的,惹得小提琴手偷笑。至於曲目,我必須說女高音吃了虧,因為跟義大利、德國女高音詠嘆調比起來,Eugen Onegin這首女高音詠嘆調超難聽,可是因為是金牌音樂會,又不能選其他曲子(只怕黑桃皇后更難聽),所以只能唱這首。這位女高音的聲線並無特別婉轉動人、扣人心弦之處(絕不是因為她來自南韓所以這麼說,我發誓),絕非抒情那款,但高音爆發力驚人,在別人快要無以為繼的時候,她可以唱得嘹亮、動人而且感情充沛,我想她應該是靠爆發力勝出。
緊接著,大提琴Narek的洛可可變奏曲上場。昨晚我終於認清事實,那就是大提琴現場聲音真的不大,絕對沒辦法跟錄音相比。Narek的指法精準而流暢,他讓我知道原來洛可可這首曲子的技巧這麼困難,把位的移動和指法的變化都要在很短時間內完成,他的精準度和熟練度,真是驚人,也驚為天人。由於這首變奏曲並不是從頭變到尾,而是中間有些轉折、喘大氣的過橋段落,相對的,Narek對於掌握整首變奏曲的完整度、一致性和整體感,說穿了就是coherence,比較不如技巧掌握度,以致聽起來會有一塊一塊變奏拆開組合的感覺。但我不會說他見樹不見林,那也太苛刻,二十三歲你要他見甚麼林?
最妙的是,看著Narek拉琴,我越看越覺得他宅,他對於技巧的著迷完全真情流露。洛可可變奏曲一開始,他幾乎都閉著眼睛拉;中間的變奏段落,有時複雜,有時又要唱歌,他拉著拉著就會滿足地笑起來,而且都是朝首席那個方向笑,看起來真是詭異啊~~~
下半場的柴一鋼琴協奏曲無疑是整場音樂會的重頭戲;鋼琴金牌Daniil年僅二十,相貌清秀,我隔壁的老太太頻頻說他很英俊,未上台已經頗受矚目。第一樂章一開始有點失望,因為力道不足,柴一那些需要氣勢取勝的部分,他面對樂團毫無招架之力,甚至注意力會被樂團拉走,不過扣除掉那些大塊文章、潑墨山水,他的優勢其實不在於氣勢,而在於指技和觸鍵。任何樂章裡的快速音群、顫音、裝飾音,他全都處理得清晰、細膩、精準且靈巧,所以相較之下,第二樂章比一、三樂章都出色。
他彈琴時入戲非常深,彎腰拱背,讓整個臉非常貼近琴鍵,長髮完全遮住臉,那種體態就像是鐘樓怪人,跟他二十歲的年紀大相逕庭,可是他十支手指獨立又靈活地在琴鍵上面凌波微步,神乎其技。我剛好坐在左邊二樓的位置,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見他彈琴,我心想這位少年簡直是在跟自己的手指、鋼琴談戀愛,他對於手指技巧的著迷,反映在音色處理上,細膩已經到有點潔癖的程度,反映在速度上,就是船過水無痕般清晰。我在心裡一直叫他「十指琴魔」,他的手指非常敏感,也因Daniil這種對指技近乎神經質的迷戀,讓他即使缺乏力道,仍然能夠具有獨特的存在感和氣勢。
一曲結束,他已經全身鮮汗淋漓,全場歡聲雷動,我相信他對鋼琴技巧的著魔和熱愛已經感染在場所有人。最後禁不起聽眾要求,當然他一定也滿想表現的,於是彈了李斯特的La Campanella;想當然耳,這首曲子他非常側重前面三分之二輕盈跳躍的部分,我覺得細膩程度已經非常成熟,而後段狂放處相較其他人是收斂許多,亦有可能無力許多,也就不得而知。
聽完這場音樂會,我告訴自己,以後別再奢求要在二十多歲演奏者的詮釋裡面找心情、感懷、情緒甚至音樂性等等之類的東西,那根本不是他們這個年紀會在意以及願意投入的重點;二十多歲,主要是要把技巧鍛鍊到爐火純青,好好在各種曲目和現場經驗上展現天分和努力,進而培養出一些初期風格,如此已是超水準表現了,其他則有待日後人生歲月的鍛冶,強求不來也急不來;一旦準備好了,藝術自然發生。
另外,我懷疑葛紀夫帶團不太適合協奏,LSO實在太搶戲;他們很多段都比獨奏更好聽。不過究竟昨天的樂團是主角意識仍然太明確,還是獨奏家太過生嫩、缺乏經驗,以致樂團太搶?就等本周日聽完葛紀夫與LSO協奏有經驗的鋼琴家,便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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