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就是一次笑八個哈 好好權衡自己特有的性格特徵，對它們加以適當的調整，以及不要設法使自己也具有其他人的性格特徵，乃是每一個人的責任。因為一個人的性格越是獨特，它就越適合於他。 ---《Gold Sayings of Cicero》,Marcus Tullius Cic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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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橫山家之味」之後，今天看了是枝裕和的「空氣人型」(Air Doll)，非常細膩且深刻的片子，相當用心。好的電影的壞處就是，看完感受相當複雜，但也不太願很清楚地爬梳個中邏輯，亂亂的比較好。

「空氣人型」的劇情多數人都耳熟能詳，也就是充氣娃娃->有心-->談戀愛-->被割破放氣，實際上真正的梗卻不在此，足以令人驚喜萬分、目不轉睛。我雖亦不喜韓國演員，但女主角裴斗娜演技自然不做作，將有心的充氣娃娃詮釋得楚楚動人。

相較於前面兩部電影，「空氣人型」延續了是枝裕和一貫的優雅的殘忍(graceful cruelty)，娓娓道來他對人際關係的觀點與批判(?)。美麗的充氣娃娃勇於追求現實夢想，為自己帶來獨一無二的快樂經驗，對照出真實人生的怯懦與卑劣。或許他想問我們的是：替代品的確低人一等嗎？做為無可替代的真人，又的確因為獨一無二而高人一等嗎？如果讓你選擇，你會想做有心的替代品還是無心的真人？你會選擇沒有欲念的真情，還是沒有真情的欲望？整部電影就在「真vs假」、「情vs慾」、「冷vs熱」、「唯一vs替代」的細密交錯之中，挑戰質疑我們瞧不起虛假卻又倚賴虛假並製造虛假的現實生活。

是枝裕和的偶像是侯孝賢，或許受此影響，他的電影對白偏少，節奏偏緩。「空氣人型」為了集中凸顯孤單，前半段不但對白少，連對話都少，且以自言自語的獨白為主；「我是充氣娃娃，男人欲望的替代品」這一句出現三次的獨白，三次不同的層次感(無心-->有心-->想改變)，實在令人動容。全片到後面三分之一出現緊湊的對話，也是圍繞著娃娃想要解決「替代品」的問題，一句「手越冷，心越熱」，一針見血。

然是枝裕和畢竟不是侯孝賢，時代也非侯孝賢的時代，他的電影儘管深刻殘忍，卻相當流暢，流暢度是是枝裕和電影很大的優點。日本電影通常重鋪陳與抽絲剝繭，以致節奏偏緩，加上日本電影通常緊扣當地文化脈絡，若非熟悉日本文化，日本電影大概就是看個型態、拼個感受而已。

是枝裕和仍然在意日本文化脈絡(如日本企業中的工作倫理和情色文化)，但他同時顧全了電影語言的流暢度和觀點的普同性，節奏仍慢但環環相扣且流暢，展現導演極佳的控制力道，收斂了抓到好題材就大肆宣染的導演權威，某種程度也是創作者謙虛與貼心。否則按照「空氣人型」的劇本張力，一不小心便會流於灑狗血的愛情故事，抑或刻意誇張人性醜惡的社會寫實，是枝裕和秉持過去兩部片的習性，以清淡寫意的攝影、美術、音樂，中和了劇本本身極可能出現、卻終究克制得法的愛情以及人性。

特別一提電影配樂。不知是習性抑或設計，是枝裕和的電影配樂有其獨特的風格，我自己解讀成為「單」；不是孤單，而是藉由單一樂器呈現出的「單」--可能是單純，也可能是單調，也可能是孤單。「空氣人型」採用大量的手風琴、鋼琴、大提琴和吉他，多數以單一樂器演奏的配樂，緩慢到中版的節奏，配上緩慢安靜的鏡頭，一切剛剛好。是知裕和酷愛吉他，偏愛用吉他帶出某種寧靜、傷感且悠遠的氣息，或可視為「時間」的暗喻，「空氣人型」裡又多了手風琴，只要手風琴出現，就是充氣娃娃手舞足蹈的時刻，不禁想起Indipop音樂中獨有的單純與樂天。

然對於「空氣人型」的片名，我並不同意。「空氣人型」是用日文漢字直接轉成中文，不知為何並未翻成中文「充氣娃娃」，我想應是怕另人對此劇情片有不當聯想，因此直接用日文漢字比較有想像空間。若根據劇情來演繹，女主角就是不折不扣的充氣娃娃，直接用充氣娃娃或有不當聯想，但會比較貼近劇情而且容易溝通。另方面，實際上就算用了比較虛無縹緲且帶點空靈感的「空氣人型」為片名，片中多場男性與充氣娃娃愛撫、性交的場景，實在無法再想像充氣娃娃是多麼空靈與透明。

不可否認，片中多場男性與充氣娃娃愛撫、性交的場景相當重要與關鍵，但並不令人舒服。「不舒服」，一方面因為畢竟這是純男性觀點看男性的隱私，如此赤裸地呈現在檯面上，看在女性眼裡滿...「震撼」的，畢竟女性還真的不知道充氣娃娃可以怎麼用(可能男性看了就覺得心有戚戚吧~~)，另方面則是充氣娃娃後來有了心，但依舊得扮演欲望的替代品，觀眾在理智上縱使知道是充氣娃娃，情感上卻無法當成娃娃看待，相當不協調而錯亂，我自己心裡感受很悲哀。但也許這種不安感正是是枝裕和所要的。

扣除上述種種可見可理解的內涵，我最喜歡這部電影的一點，是其中的一份悲憫(我想應也有人將其視為悲哀或批判，不過我選擇悲憫)--常覺得電影不管多有原創性，少了同情的理解或悲憫就不到位，這也是我又一過時之處。在「空氣人型」兩個小時的光影流變之中，我們看遍了現代人的空虛、可悲、殘忍與自私，但在最後僅剩的時間裡，幾個小小的種子，一句短短的「好美啊！」，一如「橫山家之味」的蝴蝶和小黃花，是枝裕和再度用意象和音樂，為我們闔上了潘多拉的金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