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單位的轉進與虛實】與【國際關係理論的解構】
原本寫到了一半,覺得好像是離題了。想一想寫台灣的國際關係理論,倒也還是應該延著之前理論的氣氛寫下去,否則就該闢另一個專題了。還是繼續【國際關係理論史的歷史社會學】,繼續深入國際關係理論討論,會有邏輯上的順暢。
這一篇,就以「分析單位的轉進與虛實」,作為討論的重點,再進入「國際關係理論的解構」,作為這一系列討論文章的完結篇好了。事實上,在前幾篇文章的某處,就提到「理論轉向」的問題,從「地緣政治學轉向全球政治」,當時也提到了另一個要的轉向:「分析單位的轉向」。此間所指的,是在70年代伊始,當依賴理論出現了後,主流國際關係理論也跟著開始從「互賴理論」出發,再拉上「國際典則」理論,終於先是讓經濟成為國際關係的一個重要面向,之後,再讓「跨國公司」成為另一個國際社會具體的行為者。
到了分析經濟、跨國公司之際,實際上我們可以說,傳統的主流國際關係分析,已經就要「破功」了。這是因為「國際關係(relations internationales)」,指的是「國家之間的(inter-nation)」或者在法國,講得更直接,是國家機關之間(inter-étatique)。於是,傳統的外交行為,要不是以軍人,指的就是外交官,這些以「國家之名」的行為者,所以「經濟」是不被分析的對象,更另說「跨國公司」成為國際舞台中該要去重視的行為者。
不過,這並不是說,國際關係、外交行為從來都不考慮經濟,或是跨國公司,這將是更大的誤解。大英帝國的海軍,向來被視為其商業利益的守護神,東印度公司更是直接間接地影響其殖民母國的外交政策。就算我們對這些背景不了解,1899年美國外長海約翰提出了「門戶開放政策」,作為西方各國與清帝國交往的共同策略。實際上也是個「經濟外交」的表現。這個政策從來不是出於好心,為了避免中國被西歐列強以其各自的勢力範圍,進而瓜分中國(其實,也許還可以大膽的想像一下,如果當時中國真是分裂了,是不是就真的對中國人不好呢?)。「門戶開放」政策,是基於「利益均霑」的原則,實際上的目的,是作為新興強權的美國,想要跟其它的西方列強分一杯羹,於是對中國這隻肥羊,而就提出了「門戶開放」政策,翻成白話文,就像是一個後來進了營區,看到烤羊肉的老粗,跟著原本已經各就各位,分好了肉塊的其它老饕說:「我們不要分來分去了,太麻煩了,大家想吃那,就吃那吧!!不是挺好!!」。這就是美國的「門戶開收」政策,這可是與她在地球的另一端,中南美洲,所採行的「門羅主義」南轅北轍。
經濟一直是外交行為的重點,西歐列強在中國劃分勢力範圍,是相應於當初殖民主義的外交策略的結果。1870年之後,普魯士統一德國,1880年英國在倍受新興德國的挑戰下,放棄了自由放任的古典經濟政策,從「全球市場」轉向保守的「勢力範圍」策略,而其它西歐各國也接著跟進,是有第二波殖民主義開始在亞非地區劃分勢力範圍。美國以中南美洲為其囊中物,宣佈「美洲人的美洲」,用「門羅主義」隔離歐洲人在拉美的影響力; 日本也在明治維新,開始了她的擴張政策,往北的北海道,往南的琉球,再向東進朝鮮,中國。一戰時拿了山東,戰間期有滿州,接下來就以「大東亞共榮圈」為名,想要建立一個「亞洲人的亞洲」,而掀起太平洋戰爭。
簡單地從戰前的歷史來看,經濟因素確實在外交與戰略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戰前是,戰後也是,而且這所說的「戰後」,並不是自1970年代國際經濟危機之後,早在二戰結束之前,英美之間就對戰後的國際經濟秩序開始了一番明爭暗鬥的競合。戰前的國際金本位制度顯然已不適用了,而戰後該是怎樣的國際金融秩序,就在以美國的懷特與英國的凱因斯兩個方案之間比較。雖然凱因斯可是比懷特有名望太多了,但真正比較的,不是名氣,也不是理論上的嚴謹,而就是權力的大小。美國已經成為新興霸權,英國,只有三條路可以走,以維持其國際地位與國家利益。三條路是 :1)跟美國合作,2)跟美國合作,及,3)跟美國合作。這三條路的共同特色,就是 :聽美國的話。
聽美國的話,於是就在戰後的馬歇爾計劃,即歐洲復興計劃裡,英國分到最多的資源。美國大量的經援、物資進入西歐,促進西歐國家的復甦。當然,不要輕易的以為,美國人大方,這麼慷慨地幫助西歐國家。美援,在西歐與在東亞,及在台灣一樣,一方面是在圍堵政策下,用美援串起反共的長城 ; 另一方面,透過美援,促使盟國的快速復甦,不只可以使其在經濟發展之際,少了些共黨份子活動的空間 ,同時還可以透過經濟發展,打開美國所想要的多邊自由貿易市場。佔領市場,可是比錙銖地計較,賺得多太多了。
於是,戰後美國的國際關係學界,像是得了「經濟色盲」。這一方面是因為美國已經掌握了國際經濟的霸權,也就不用費心再去想,怎樣從國際關係的角度,增進美國利益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戰後不久,即陷入核子武器的時代,這是個戰爭一開打,也就不用再討論其它議題的時代,國際關係理論中的權力平衡,也就囿限在戰略層次上的討論了。
在這樣的脈絡下,戰爭,對美國來說,確實是沒有開打。因為美國人所以為的戰爭,就只有美蘇之間的核戰了。1956年的蘇伊士運河危機,為了中東地區的穩定,或者精確地說,美蘇在中東地區的石油利益,美蘇「合作」,要求英法這原在中東地區的前殖民母國,停止要求基於納塞政府將蘇伊士運河國有化,而嚴重威脅到英法二國生命線的軍事合作 ;1962年的古巴飛彈危機,也只是危機,美蘇想的是,如果核戰開打了,那麼就連各自的霸權也都沒了,為什麼要開打核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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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好大一圈,其實這一篇文章要證明的是,理想主義、現實主義,或者是新現實主義,雖然口頭上沒有提到「經濟因素」,但實際上,卻在理論層次上,為美國建立「世界國家」的地位,這種「打造市場」的論述,可才是經濟戰中更核心的一步。
經濟因素從來就是外交的重點。而另一個重點,穩定,它可以為了經濟因素而穩定,也可以基於經濟的理由,而製造戰爭。穩定的,像是美蘇在蘇伊士運河中的「合作」,而製造戰爭的,就如同是日本、德國等,不管是出於「大東亞共榮圈」,還是「生存空間」,所發動的二次世界大戰。
穩定,從來不是國家外交行為的本質性目的,它只是有時候,為了成就國家利益的副產品,而這副產品,如果包裝得漂亮的話,還可以說,是為了「人類和平」,如此一來,可以爭取道德上的正當性,誇誇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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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社會的穩定,對理想主義來說,與對現實主義來說一樣,都不是本質性的目的。就二個理論的歷史社會學分析下來,我們可以說,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一樣,都是美國用來作為「怎樣論述美國可以穩定地向西歐國家爭取權力,而和平轉移國際霸權的策略」。這裡所說的「國際社會的穩定」,指的是美國所認為的,有利於其利益維持的穩定。於是,在建立以美國為中心的圍堵政策時,韓戰可以打,打了差不多就可以收手了 ; 越戰可以介入,打不下去了,也就趕緊放手 ; 英法在蘇伊士,不可以因為石油交通開打,而美蘇也沒有必要為了飛彈的安裝在古巴開戰,至於其它地方,穩定與不穩定,用同樣的邏輯,就可以了解美國怎樣想,而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又是怎樣證明其理論的有效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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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定的興趣,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理想主義是不是造成了二戰,也許是現實主義講得太誇張了。而同樣的,現實主義是不是能夠比較有效地阻止戰爭,恐怕也只有不懂現實世界的蛋頭學者,才會這樣以為了(我希望能在【均衡】那一系列的討論,指出實際上,正是這種「佔取式的個人主義」,不僅導出了抽象的國際關係理論,包括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二支傳統,而讓國際社會刀光血影,同時也是語言上的抽象,造成了國際社會的交往,容易帶到戰爭邊緣,而這部分,就只【語言】系列,特別是「當代語言的弒父情結」來說明)。
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都是以「國家」作為討論國際關係的核心概念,以「穩定」作為學術的興趣。實際上,這些都只是教科書上的答案。戰爭與和平的分析單位,不是「國家」,而是得要落入更體的歷史社會脈絡,而這也就是九十年代興起的建構主義的核心命題。建構主義一方面解構了國際關係理論的虛矯,另一方面卻也更誠實地說明了國際社會的運作方式。
在國際關係史上,最誠實的一句話,也就是大英帝國頂峰時,先是財政、外相,然後在70歲時擔任首相的Palmerston(希望沒記錯)所說的 :「大英帝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再回頭看這一段國際關係理論史的論述,也可以看到這些美國學者以「穩定」之名,而不管是用「理想」包裝,或「現實」作為藉口而說謊之際,倒也真是對他們的國家利益相當的誠實。
台灣的國際關係理論在哪裡 ?
註:圖片即是 Lord Palmers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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