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青蛙王子的故事,只是個隱喻,方便我們在理解比較研究的方法論上操作時,一種依賴於「形式制度改革」的「英雄幻想(l'illusion heroique)」,也就是說,認為這種形式的制度改革,可以像小公主的吻一樣,讓王子脫離魔法,現出英俊的本身,之後再讓公主與王子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制度根深蒂固地紮在社會關係之中,要拔開不容易,就像要種下去生根茁壯也不是件簡單的事一樣。
比較要有脈絡,制度是相應於其環境的有機體。不過,這並不代表了比較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何參照它的社會脈絡,對制度做有效的、出入其間的理解,將是研究過程中重要的面向。至於有了一個參考的制度,總統制、內閣制,或第五共和制,而想要在這幾個制度之間,改幾個條文,就讓台灣變得像先進民主國家一樣,那就想太多了。
不過,正如同這幾個憲政制度之間作比較,是有點危險,得要小心翼翼地處理,對於理解「青蛙王子」的故事,在比較研究中的適用之意義,同樣的也要不可以過度誇張這個童話故事在學院研究中的重要性。比較仍是可能的,但要用對方法與程序,並對比較研究的功能與侷限,有一個適當的了解與掌握。
怎樣是一個適當的理解與掌握?七言絕句與十四行詩如何比較?格林童話又與二十四孝的故事之間怎麼比較?或先放下這些問題,這幾天剛好發生了些事,讓我對這個問題有了些較具像的想法。
那是一個歷史系的學生,跟我說了句話:「所有的歷史都是現代史(All history is contemporary); Benedetto Croce」。個人特別欣賞這種坦蕩蕩的直率,相對於那些自以為是,矯柔造作,虛偽中立的客觀史學來說,承認人作為歷史研究中的承軸位置,才是一個作研究的起點。我欣賞 H. G. Gardamer 所說的「視界的融合(la fusion des horizons)」,或是E. H. Carr 所說的,歷史是現在與過去不斷的對話。
「現在」是什麼?掉個書袋這樣說好了,「現在」,就是 Martin Heidergger 所說的「此在( Dasein)」,它所代表的,就是每個研究者的存在樣態:他/她的困思、野心、慾望,及許多可以說出來、說不出來、意識到了,及沒有意識到了的存有形式。歷史中,或者就是當下的社會形式,有無限多種的素材,人不只是只能有限地面對這些素材,選擇其中認為重要的,更重要的是,這些選擇本身,是經由人特定的立場與視野,而賦予了意義,並以觀察者不同的角度,來剪裁這些意義,形成一個有系統的解釋體系。
素材沒有意義,歷史也安靜地自在,是人給予它意義與秩序,所以馬克斯與韋伯,對資本主義的理解不同,而涂爾幹與佛洛依德對自殺的看法也不一樣。
人,才是研究過程中的核心。我們想看到什麼,決定了我們看了什麼。不要有陷進客觀主義的迷思,「價值中立」在韋伯的討論裡,不是「價值漂白」,而是一種參考了「價值關照」的倫理:什麼是我們關心的?而面對這樣的「關心」,如何現實地、具體的透過歷史、社會的理解,進一步行動,是研究者的學術倫理。
相反的另一個事情是,一個朋友請我看一篇有關國際介入社會危機的研究計劃。剛好對這樣的題目了解一些,在英國的他列了二十種危機的定義……這像是從Google上,很用功的抄下來了所有有關「危機」的討論,說實在的,基本上是沒有意義的,不過只是剪刀漿糊的工作而已。具體來說,危機的定義非常的多元,從夫妻吵架到社會革命,從核武衝突到氣候變遷,都可以與「危機」拉上關係,但我們不能也不必在一篇論文上,將所有的危機都討論上,要問的問題是「國際介入」的重點是什麼?工具有那些?正當性又在那?但這幾個問題還是很大,我們還要再進一步地精確化、縮小研究的範圍,問我們自已,關心的是什麼?然後,再進一步建立因果關係,也許題目就會變成,「全球化過程中的勞工運動形式所引起的社會衝突議題上,國際勞工組織有關勞動準則規範的變遷」,或者「後冷戰時期非洲跨國界的種族武力衝突中,非政府組織的調停功能」……
比較是可能的,但得先問的是:要比什麼?以什麼基礎來比較?參考的視界是什麼?或者再誠實一些問:研究者關心的是什麼?
二十四孝的故事與格林童話如何比較?我們有很多可能的角度,比較這些故事是如何被界定出來的,是那二十四孝?又是那些童話?這些文本確定的過程。比較政治社群的價值在這些故事上的影響,比較社群對於兒童的期待,比較故事內容裡,對於「家庭」的想像、比較戰爭對童話內容的影響、比較童話中的主角們的經濟地位………
找到一個參考點,才能看得到比較對象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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