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缺人,你要不要過來…」打了電話過去,是我以前的同事接的電話,第一句開門就山地說完了工作性質、薪資,說老板要人。
「英文祕書?可是我英文已經很久沒用了,法文還可以。」工作性質是英文祕書,雖然最近寫的文章,每天看的文章,幾乎都是英文的,但真是叫我當英文祕書,我還真是有點擔心自已能力不足。
「那倒還好啦,主要是因為我們互動很好,至於英文,有太多人可以幫忙,就算你寫不好,也有人再改過,而且,你也可以趁機好好學英文寫作。」這倒是真的,我總是覺得,對戰士來說,最好的訓練場地,也就是戰場。而且,說真的,薪水真的不錯。
「如果可以的話,你快點到辦公室來,跟學長辦交接。也不用急著做決定,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考慮,如果你還是決定不來,年底你回台灣時,記著要來辦公室走一趟,好久不見了。」
中間聊了一會我的研究,什麼時候畢業,聊到我年底會回台灣做報告---我想,我是不會過去了,可以感覺得到自已對於這件事的遲疑,像是我已經不自覺地說了我自已接下來怎麼打算,怎麼樣緊鑼密鼓地要寫完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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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寫了封信給個剛拿到教職的老友,問她一個月薪水多少。剛電台裡,才在談法國的失業問題,前天遇到了個法國朋友,也許在法國,找到教職也不容易,就算找到了,薪水也還好,餓不死而已。「新貧階級」,我大學時,一個教授用了這樣的詞,談到他的工作。
說實在的,想到這些,真的會想努力了這麼久,倒底值不值得。在想,如果當初走的是另一條路那又會怎樣?上次回台灣時,見到了個老同學,看看他的樣子,我在想,如果我當初唸了商科,那會是怎麼樣?
「比不完的啦,而且,你是天生的讀書人。」自已問,自已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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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多多少少會有比較的心理,會想著,如果當初怎麼樣,那就會怎麼樣。也許幸運的時,這樣的心思很少浮上我的腦海裡,出現了後,我也總是可以很快地轉開來,不會鑽進牛角尖,倒不至於落入自艾自憐,或是自吹自擂,說服自已現在很好、不錯。
其實,倒是好玩的是「自艾自憐」或是「自吹自擂」這兩個成語裡,一正一反,八個字裡有四個「自」,但卻張力十足地有個「不在的在場者」就在身邊---自艾自憐,有個不在的「他者」,在與之比較之間,勾起了自已的艾憐,想著「如果…,那麼……」; 而同樣的,自吹自擂之際,也一定有個吹擂的聽眾在一旁。像是人的情緒,甚至是他/她的存在,像是沒有比較,無法辦法出現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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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夏天,是個渡假的季節。來巴黎的人,是來渡假的,而原本住在巴黎的人,當然也在這個時節離開巴黎,渡假去了。忘記工作,渡假去。夏天的巴黎,來也渡假,走的也是為了渡假。
這個時代,渡假像是個與工作完全對立的詞彙,就好像工作是為了渡假,好讓渡假的時候,可以完全忘記了工作這檔子事。如果沒有渡假,工作就沒有它存在的價值,沒有意義了一樣。而也就因為這樣,工作變成是種不得不的義務,因此得要忍著撐下去,不然可愛的假期,可就無法出現了。
「渡假」當然是可愛的囉,因為它不只是支持著人可以撐過每天面對可恨的工作的原因,它的可愛之處,還在於可以跟那些得要繼續工作的可憐的人們炫耀一番,而且如果渡的假,不小心太愉快了的話,還可以讓工作的興緻更高一些,快快地工作完了後,再準備下一次的渡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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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捨下了個收入不錯的工作,看來想要渡假的話,那得要更賣力點工作,才能有一樣渡假的條件。」可能不小心,就會推論出這樣的結論。不過,事實上好像並不是這樣。以前的同事,好像難得渡假,每次出了國,可從不是渡假,而是更密集、辛苦的工作。
「也許,她並不覺得那辛苦吧!!」前一陣子,另一個以前也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也到了巴黎來渡假--不對,她說,她來歐洲一趟,可不是來渡假的,是來考察的,我們坐在花神咖啡館外頭的露天咖啡座裡,她一邊笑著說,工作並不辛苦,更何況是來巴黎是來工作的。
「是的,我在巴黎,也是來工作的。」看著人來人往的聖傑曼大道,雖然這句話是對著我的老同事說的,但更重要的,是說給自已聽的。我的工作,不是為了給別人看到,我的渡假,就我自已一個人,也就夠了。
不為別人的生活,在工作,也在渡假。
註:Thorstein Veblen(1857-1929),美國經濟學家,當代經濟學制度學派的始祖。他寫到了一篇很有名的書,【閒暇階級的理論】,我在想,這本書與其說是經濟學,不如說是「經濟倫理學」,用的是「經濟人類學」的角度,談當代資本主義體系下的人類心態---在這樣的視野下,談休閒、消費、不確定性,以至於是幸運的感覺。
這篇文章寫了很久,中間擱了下來,一方面實在是最近太忙了,另一方面,也是覺得這題目,原本寫得實在太嚴肅了,像是不小心,就要變成了學術文章。一下子,幾個月過去了,這中間發生了很多的事,想了很多的事。朋友來,朋友走,生活又是一個人。就寫下了最後「不為別人的生活,是工作,也是渡假」的話作結。當然是多多少少地與之前寫到的「他者」想連結,我並不是想要說,「一個人」,指的是一個「獨我」,與世界無關的個人--人總是與世界有關,才成其作為人的意義--我想說的是「為」這個字。不「為」別人,「為」的是自已,一個靈動的、生機地與世界有關的自已,不是為了「自吹自擂」,也不會「自艾自憐」,就只是很安靜、自在,不喧譁的自已而做的事,那麼,工作,一樣給人熱力四射,就像是渡假一樣,而渡假,也不必什麼都忘記地疏離這個世界。
別人,不是一個外在的他者,而應該是自足、靈動、生機的自已的一部分。也許,這就是這段期間最深的一點點感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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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了原本寫的一些文章,這是當時思緒的一些痕跡。倒不是說不好,就只是味道不對,不過,走過了,總是留下一些什麼,就只是---緣份不對而已。)
一個人在巴黎,前幾天才剛渡假回來,其實也不算渡假,少了上次去英國時的心情。幾乎都泡在圖書館裡,就算不在圖書館,也好像心不在焉。其實,我並不想說,離開了工作,就是渡假,因為在工作,所以沒渡假。這倒不是我的本意,甚至正好就是寫這篇文章的原意相反,工作與渡假並不相衝突,為什麼會覺得工作與渡假衝突,是因為現下對「工作」的感覺,是現代性型塑下的結果---那麼,同樣的,渡假,也是很現代的概念。
也許,在這樣的脈絡下,我們不僅能從經濟學、社會學,或者是政治學等等的角度來討論工作的課題,就像是許多我們已經做了的研究一樣---如有關勞動市場,有關就業失業,或是有關政府的正當性等等的討論---工作的課題,還可以,而且,恐怕我得這樣說,更需要從一個現代性的角度,來看這問題的本質。
什麼是從現代性的角度,來討論「工作」的本質?簡單地說,也就是從人類學的角度,來思考「工作」這概念,在社會生活中的「倫理」問題:對於「工作」是什麼的想像?而且,我總不喜歡太抽象地,所謂「文化批評」地來談「想像」,這裡所謂的「想像」,是緊密地與社會規範與制度想結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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