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小我們的教育,就是教我們要懷疑。」我的一個法國好友 Pierre 這樣跟我說。
那一天我剛下飛機,就趕著到學校參加一個研討會,因為指導教授那天也會出席,好一陣子沒跟指導教授討論論文進度,所以到了家,氣都還沒喘過,就東西收了又出門了。當天是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來訪,地鐵的廣播說協和廣場交通管制,還好我只是在地鐵站裡轉車,倒沒什麼影響。到了學校,Pierre就跟我說,Chirac說了什麼噁心的話,做了什麼可惡的事,說胡錦濤竟然在國民議會演講,一個獨裁者竟然在自由民主的聖地……也說了他去參加抗議,支持藏獨。
「我跟我的中國朋友說了我做了什麼事,他們竟然說胡很好,說飛彈對準台灣很好,鎮壓西藏是對的……,這是什麼文化,為什麼他們對獨裁者、對軍事統治,好像沒有一點點的批評。」接下來,就是最開始那句話就出來了。
「一個不會懷疑政府、懷疑政治人物的國家,是因為已經被馴服,不懂得獨立,長不大的人民。」他的批評很兇狠,其實他有很多中國朋友,在中國待了二年,我知道他倒也不是將中國的獨裁,怪到了是人民的幼稚與無知,而就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義憤,總是希望中國人民可以起來對抗獨裁政府。
其實,我反而在這時候同情地中國人來了。了解中國這近百年來的歷史,了解她的文化,我當然不喜歡獨裁,厭惡中國政權,也無法接受中國佈建飛彈瞄準台灣,痛恨中國對西藏的武力鎮壓,不過我了解這塊土地對於秩序、穩定,一種幾近迷戀的偏執。
他們是長不大,因為他們是如此強烈地需要一個父親,給他們紀律,指引他們未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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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Pierre的批評,我只是笑笑的沒答話,總是不好意思人家那麼用力地支持台灣時,還澆了他盆冷水。其實,那時候我根本是要跟他說,那麼要不要連著學校教你們的這句話:「懷疑一切所學的」,也要去懷疑呢?
一直沒有機會可以好好寫下這些想法。來了法國,看法國社會,回想以前在學校學的西洋政治史、政治哲學,我總有種感覺,法國的自由主義傳統,與英國是很不一樣的。法國是理性主義的自由,抽象的自由,而英國是經驗主義的,是具體的自由。法國的自由在笛卡兒、伏爾泰那裡,變得很理性、唯心,甚至是種意志論的自由,是個抽象的人,不管其它人、其它的社會規範與文化結構限制的自由,自由得非常地粗魯,甚至是暴力。英國的經驗主義式的自由,有更多社會文化的脈絡,具體的自由,多了點寬厚(當然,這只是感覺上,現實生活裡英國是不是如此,我也不知道,過一陣子到了英國多住幾天,再了解一下。)
在具體的社會生活裡,人與人之間會有很多的信任,而其於此而從日常生活裡所提鍊的自由的元素,就多了社會的厚度----是的,懷疑是重要的,經過一個有主體的個人所過濾後的知識與價值,總是多了那麼一點「人的味道」。
但,問題是,「人的主體」的獨立性,總是有問題的。人真的那麼乾淨、清楚地獨立於社會之外嗎?這個經過了所謂「獨立的個體」過濾後,也就是「懷疑」後了的知識與價值,就會有比較多的「人味」嗎?
是真的,我完全同意對於各種價值與知識,需要經過過濾與反省,但也同樣是真的,一種過度的、沒有保留的懷疑與對個人理性不加懷疑的信心,也一樣值得懷疑。中國是個過度受驚嚇,而需要父親照顧的國家,法國則是討厭有個父親,而自已當起父親,整個社會充滿了父親的國家。各走極端的二個國家,都沉甸甸地壓在父親的意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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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危險了,我不做了」,或「爸媽不讓我做,我不要打工賺1千7百元了,我要退出」這是今天早上在中時電子報上看到,關於320公投選務的新聞。我記得在台灣民主化的初期,也聽說過這樣的傳言:「民進黨人要將外省人趕到海裡。」
真有那麼嚴重嗎?我不知道,我不能用我的想法去理解別人,也不想馬上就懷疑到了說中國時報的記者是在製造新聞,或是可能真有這樣的事,不過就只是隨便的人說了而已,然後媒體就恐怖地放大。我想問的只是,是怎樣的一個原因,讓台灣社會裡,信任的厚度在某些地方那麼地脆弱,又是怎樣的原因,在某些人的身上,驚嚇的記憶那麼地深刻,不安害怕的情緒那麼地強烈,以致於總是需要個「父親」,來給一個「安心的秩序」?
註:有一次,在巴黎的朋友跟我說,她正在唸一篇文章,寫的是,為什麼Foucault、Bourdieu及Derrida等人的作品,反而是在美英等國,還比在法國本地還流行。文章的解釋,是說,那是因為在英美的社會脈絡,剛好有女性運動、反戰或是各種社會運動所致,這些去中心的運動下,剛好給了這些法國學者的理論生長的土壤。但,難道法國沒有這些運動嗎?對於他們的作品,我想恐怕不只是因為社會因素,才在英美社會被接受,而且流行,更重要的,也許是,他們的氣質並不是那麼適合法國學院吧……這樣的「文化解釋」,加上這篇文章的論點對不對,我也不知道。總是,我們要懷疑,是吧!!
圖是Eugene Delacroix (1798-1863),法國浪漫主義畫家的作品,【La liberte guidant le peuple】,我一直有興趣的是,為什麼領導法國革命的,是個「女人/母親」的畫象----也許,是男人/父親太多了,擺不平,就畫個女人/母親好了。也許吧,繼續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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